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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信
作者:Liane Merciel
译者:Sunakai
第一章:圣战
没有多少年老的圣武士。
我们中大部分都死了。年复一年地与整个世界战斗,不管对手是蛙人还是巴洛魔,迟早它们中的一个会砍掉你的脑袋。或者你会在徘徊于溃烂沼泽深处时染上米水热病。又或者那个讲着下流笑话的旅店老板实际上却是个诺苟伯的秘密信徒,会趁你打鼾之际割破你的喉咙。
我们中只有少数人能坚持过十年。
但不是所有人都死在战场上。有时候死亡比战争更安静,有时候死亡则单纯如不可避免的损失。
在世上活得久了,你就会看不清那条善良与邪恶之间的界线。世上没有多少真正的清白无辜。或许根本就没有。你从龙爪下解救的小姑娘长成了一个醉醺醺的刻薄老太婆,会大声训斥她的邻居,猛踢她的狗。你从强盗手中解救的商人事实上却是个骗子,在内海各地抛弃了整整一打的私生子。
邪恶?邪恶也不是那么简单。大部分罪犯只是普通人,一些愚蠢并且害怕犯罪的人们。但他们是最容易被惩罚的,他们做了错事,自己也心知肚明,并且会为此付出代价。
令我困扰的是更巨大的邪恶。魔鬼是邪恶的,恶魔则更糟糕:它们会激发我们这个世界上的邪恶。但是我看着切利亚克斯——我那被诅咒的可怜故乡——怀疑对于平民来说,冷酷的和平是否真不如他们发起的那场内战,或者不如高特(Galt)永无止境的流血革命。我听闻过灰海盗(Grey Courier)的袭击,质疑为了打击奴隶主是否真的就值得溺死整整三条船的生命。船上的划桨手们也是奴隶。他们难道不愿意生存下去么?哪怕是被锁在镣铐里?
我不知道。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答案了。
我并不是兄弟之中的头一个产生疑惑的。圣武士的道路陡峭且狭窄。很容易动摇,很容易跌倒。并且几乎不可能走回头路。
大部分人也从未尝试过。
有些圣武士选择向空虚屈服,他们在浓稠的灰色泥潭中挣扎度日。有些选择了反抗,将自己的失败怪罪于他们的神祗,然后转而寻找心怀恶意的新主人。
只有少数圣武士加入了伟大的圣战,带着荣耀死去——也许——也许这种荣耀只是足够抹除罪恶的污点。我一直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寻找简单的选择,清晰的界线。像英雄一样死去。没人会发觉那些疑虑。
我加入了所有圣战之中最为伟大的一个。
我去了世界之伤(Worldwound)。
* * * * * * * * *
在一个多雪而苦涩的清晨,我抵达了肯纳布雷斯(Kenabres)的城门。过去的十天时间里我一直从远处眺望着结界石。它们勾勒出道路的线条,如同一列看不到尽头的墓碑,纪念着在沙寇瑞斯死去的几千条生命,以及为了保护阿维斯坦不落得同样下场而牺牲的上万人。或许也同样纪念着我的过去。
结界石后方的天空被烟尘熏得漆黑,映衬出星星点点的火光。这些火焰不满足地咆哮着,似乎要吞噬整个世界。我没有在剧毒的空气中看到任何生物,但泛红的云层足以引起人们的警戒。这里是世界的尽头。
我不是独自前往肯纳布雷斯的。路途上我遇见了另一些被诅咒的绝望灵魂。其中一部分打算用自己选择的方式去死;另外一部分则想要活下去,哪怕多活一天也好,但是除了这里他们无处可去。
在旅途中我得知了一些人的名字,以及一些人的理由。珍莱妮是苏维亚(Thuvia)的沙舞者,她说自己得了一种慢性绝症,但我却没看出任何病状来。她的父母在内海的另一边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因此就算得知了自己的疾病,珍莱妮也依旧将自己的收入都寄给了他们,而没有为自己找一个治疗者。她听说盖尔芙蕾女王为加入远征的人提供免费医疗,并希望谣言属实。如果不是的话,她说,带着荣誉死去也被在病床上腐烂要好。
我的大部分同伴都是最卑贱的存在。强盗、渎神者、马贼。这群人中最好的家伙是个普通的债户,他之所以落得跟这群家伙一般下场主要是因为借钱赌博,却发现骰子依旧善变如初。他们所有人都得到了一次选择的机会:绞刑架或者世界之伤。所有人都选择了北上,虽然只有少数人接受过使用武器的训练,并且没有一个人正式学习过长剑或者长枪的使用方法。他们都没指望过自己能活着离开蛮德夫(Mendev)。
这就是我的新战友。他们让我觉得自在,因为我已经抛弃了誓言;但同时又让我觉得苦涩,因为我竟然堕落到如此之低的地方。如果是在过去,我会将他们送到侩子手那里,或者亲自砍掉他们的脑袋。而现在我只能期望他们对我后背造成的威胁不会比面前的恶魔更大。
蛮德夫的人就像我一样对这群救星充满了怀疑。在距离要塞还有一天路程时我就注意了到前方有哨兵的身影。抵达城门后,一个身穿着破旧鳞甲的大胡子问候了我们。焚烧着刺鼻熏香的罐子摆放在城墙的箭垛之间,将整座城笼罩在层层鬼魂般的白色烟幕之中。我闻到了雪松和丁香,还有一些不熟悉的气味,这些味道让我鼻子里发痒,头隐隐作痛。魔法?如果是也是一种我没见识过的种类。
城墙上的弓箭手们一直将箭尖对准了我们,一个佩戴着爱欧梅黛光芒之剑的牧师命令我们摘掉兜帽,将脸庞暴露在寒冷之中。我撇开视线,不去看以前信仰的女神的标志,并且咬紧牙关接受她的魔法来自外部的接触——总是并且永远来自外部——但牧师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冲我们吟唱魔法,恳求爱欧梅黛展现我们的真实本性,直到他终于满意地得知我们都与恶魔无关,城门才终于打开。
“你们必须原谅我们。”他说,“我们有很多大麻烦。”
没有人回答。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们都知道他的国家遇上了什么麻烦。那也是我们前来的原因,无论自愿与否。
在城墙内,我看到了更多肯纳布雷斯长期挣扎求生的伤疤。仅从城中穿过的话你几乎不可能看出这座城市是攻击的据点,而非遭到了围困。街上一只猫都没有,小巷里的捕鼠陷阱比这里的啮齿动物更多:人们已经吃光了他们的宠物,现在只能靠着捕杀害虫充饥。
每个角落都挤满了小贩,生意兴隆地贩卖着据说能够抵御恶魔的护身符和药水。女人很少,为数不多的女人中的大部分也是浓妆厚粉的妓女或者凯利德的巨人猎手——她们跟凯利德男人一样野蛮而充满威胁。蛮德夫人的老婆和孩子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被送往了远方。我不知道那之后他们中有多少人变成了寡妇和孤儿。
城门的守卫将我们赶到一幢又长又矮的建筑前,这就是军营了。几百个国家、城邦和小领主的旗帜悬挂在墙上,形成一幅灰蒙蒙的画卷。它们之间悬挂着更诡异且可怕的战利品:在世界之伤被击败的敌人的武器和战旗。我看到角落中有几个已经化为白骨的爪子和背甲。但是没有头骨。就算它们已经死亡——哪怕是被作为战利品——也没有人愿意在睡觉的时候被那些眼睛注视。
一个独臂士兵坐在一张坑坑洼洼的桌边记录我们的名字和能力。他的脸遭到过酸液腐蚀,或许就是在他失去手臂的同一次攻击中;他的下巴一直垂到衣领处,藕断丝连地悬挂着许多闪亮的红色肉渣,看起来简直像半个恶魔。他只有一只眼睛毫发无损,但当我报出自己的名字时,那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艾德若斯。”他飞快地扫了一眼我的盾牌,然后再度看向我,冷冰冰地上下打量着,“没有头衔?没有天赋?”
我不知道他是否认出了橡木盾上描绘的金色翅膀,或者有其他细节出卖了我。或许我应该将这面盾牌丢掉,就像丢掉我那被祝福的剑还有头盔一样——我已经不配再拥有它们了……但是这面盾牌上还有几个依旧对我生效的加持,而我实在不敢在没有魔法的状态下去面对世界之伤。
“没有头衔。”我说,“没有天赋。”
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转向下一个人——玻希尔,他原本是个酿酒师,但他的啤酒在酿酒节上让十二个狂欢者中毒甚至死亡。他发誓这是场意外,我相信他,但这并不能从当地领主的正义下解救这个口吃的青年。
其他人也都没有说出多少内容,直到这个满身伤痕的士兵转向了珍莱妮。她说了名字,表明她没有头衔,而当他问起天赋时却露出了微笑。
“火与沙。”她说着抬起一只手。一股小小的旋风带着闪光出现在她的手掌中,看起来像是金色的沙粒而非普通灰尘,每一颗都闪耀着独特的火焰光辉。火光奇异地照耀着她的面庞;一瞬间。她看起来甚至不像是人类。她的瞳孔变成了黑色火焰,她的皮肤闪烁着乌卓人的青铜光泽。她声音不大,却充斥着整个兵营,盖过了所有其他声音。“沙漠之风的炎热,永恒太阳的火焰。那就是我所掌握的力量,蛮德夫人。这足够了吗?”
士兵耸了耸那只完好的肩膀,在珍莱妮的名字旁边画了个抽象的火焰符号:“如果不够的话你很快就会意识到的。战斗魔法还是建设魔法?”
珍莱妮合上双手。火焰熄灭了;奇怪的光芒消失了,她看起来又是一个无害的姑娘了。“战斗。”
这是士兵在见到我们之后第一次露出笑容:“很好。”他将他的羽毛笔在墨水上抖干,然后合上了笔记本:“现在你们去领武器。”
“我有武器。”一个马贼抗议道。他长得虎背熊腰,强壮又粗鲁,正好与他拿的那把斧头相配。
独臂士兵嗤之以鼻:“受过祝福了吗?寒冷锻造的吗?不是?那大概对恶魔来说没有任何威胁。你可以一直挥舞那把斧头到胡子变白,但是如果不拿寒铁武器的话,大概不能在你们将会在遇见的任何野兽身上留下哪怕一道伤痕。我们给你们的武器并不漂亮。没有雕刻,没有镀金,没有主人精致的标记。但是它们能够让那些杂种流血。”
“你们也会需要圣水。”一个凯利德女人说。她的肩膀和锁骨周围涂满了用赭石红描画的三角和纠结的圆圈,一直延伸到鹿皮衣服下面。“不是你们在南方用的那种装在小瓶子里的东西。让那些见鬼去吧。有些恶魔有酸液或者毒泥,你们需要用圣水洗掉那些东西。你们也需要用圣水杀死它们,如果你们弄丢了手里的剑。但是不要浪费。或许你们甚至需要喝掉圣水。有时世界之伤附近的水会变成毒。圣水更安全——只要它一直保持神圣。”
“我们不会像朝狼群丢生肉一样把你们丢到外面去的。”独臂士兵说,看出了周围脸庞上的恐惧。“我不会说谎:我们的需求很紧迫,我们也不是在这里训练安多安骑士。我们没有时间让你们在训练场上磨练十年时间。但是我们也不会在你学会怎么拿剑之前就把你派到外面去打巴洛魔。如果你从没战斗过,我们会教你。在那之前,你们要照顾动物,帮助治疗者,制造罐子里的白烟。我们在城里做的工作跟在结界石那边发生的任何事情一样重要。”
“但是如果你知道如何战斗,我们会在你装备完毕之后将你送出去。”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直直地看着我。我冷漠地回视了他。“我们的战斗永远不会终结。这与你们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战争都不同。”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战争。”玻希尔咕哝道。
“你现在就身在战争了。”士兵咧嘴笑了,“欢迎来到世界之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