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主题: 【云天梦仙谣】幕间:生死事本世间法  (阅读 3521 次)

副标题: 第二章“安平佛国”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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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梦仙谣】幕间:生死事本世间法
« 于: 2018-03-30, 周五 23:41:15 »
  谁能言不老?秋风送愁容。
  越是沈申氏这样的老太太,就越容易在这个转寒的季节走掉。
  沈申氏本来只是个普通的老村妇,如果不是她有两个争气的儿子照顾到位,只怕她还活不到五十五岁。这年秋天,沈申氏刚刚过了五十五岁的大寿,她第二天起床一个翻身栽到了地上,腿脚便开始不利索,甚至连话也说不出了。这件事当然急坏了沈申氏的两个儿子,尤其是那个大儿子。大儿子沈一方曾经也是邯郸泮宫的门生,虽然比不上两位才子和公孙青衣、司马皂臣、诸葛白山这几个人,也算是文武都有些成就,因为沈申氏这几年身体不好,他可是专门辞掉了泮宫的学业回家全权照顾。小儿子沈二宽也是有名的勤恳人,刚谈下一门亲事,打算来年成婚给老娘冲喜。
  这病说严重就严重了,兄弟俩人都很着急。
  沈一方并不想让母亲跟着自己劳顿去邯郸,一来这段路上太过操劳只怕沈申氏本路就已经去了,二来照顾一整年下来他其实对母亲的病情属于哑巴吃饺子——叫做心中有数,三来……
  ……三来多年同窗,面对多情君杨凡广陵君皇甫红云那样的人才沈一方自己的成就本来救只有自卑的份,如果再为这件事欠下人情,就算这两人心性不见得会让沈一方来偿还,对沈一方自己却是沉重的负担。
  事情一出,这天晚上沈二宽理所当然提出让兄长带着老娘去邯郸求医的要求,沈一方推说路途劳顿怕出意外沈二宽却不能接受了。两人难得争吵一次,一次就吵到半夜。结束时,哥哥指责弟弟急着结婚不是真心为母亲,弟弟指责哥哥面子比亲妈重要,兄弟俩没吵出个长短各自负气躺下休息。
  沈一方躺下后,没能睡着,他想的是母亲的病情,想的是以前自己在邯郸的经历。
  如果自己没有家事拖累,会不会将来在邯郸能混上个师老就这么入了三教的门户?如果自己没有进过邯郸泮宫,没有经过努力发奋仍然被人远远超过的过程这种时候会不会好受些?沈一方在自己房中久久思索,哪条想法钻进他头脑一会儿后都成了侵蚀他神经的毒龙,和夜色一起折磨得他不能安心躺着。
  把他从这毒龙潭里拉出来的,是一阵扣门声。
  沈一方知道自己方才跟弟弟的争吵怕是已经吵到了邻居,把折磨人的念头全都从头脑里排解出去,然后才去准备开门向人道歉。
  扣门的是沈家的老邻居关叔,沈一方在邯郸泮宫就学期间有几年时没有见过他,回来后也没多见几面,此刻看到他不知道道歉的话从哪开口好。
  “我刚才听见你们弟兄吵架了?”关叔本睁着的眼还试着往院子里探望,沈一方觉得他是找老二沈二宽在不在门前。
  “是,吵到您了,实在对不住。”
  对方先开了口,沈一方道歉的话便说得顺畅自然多了,谁知道话说完关叔居然摆摆手,压低了声音,开始说另一件事。
  “我知道你们弟兄俩是为你们老娘的事儿,明天你同我带着你老娘进一趟城,你老娘说不定还能延些日子。”
  “进城?”沈一方这句反问回答地颇有些笨意,他当然明白这村子距离安平国郡的郡治安平县最近,提到进城自然是进安平城,却没想到关叔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解释了沈一方疑惑的是关叔自己的回答。
  “你不知道,这段时间城里来了个‘神威大菩萨’,据说法力无边无所不能,我们去拜一拜也许菩萨有办法。”
  “神威大菩萨?”沈一方皱起了眉头,他没听过这号人物,觉得也许是江湖中的骗仙之流。
  “是啊,听说现在全城上下都很信,太守大人干脆献了城给他建佛国呢。”
  沈一方听到这里更感惊讶,如果这事属实,只怕安平是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沈一方曾经有缘得见法莲寺“五秀一了”中的秀忍和尚,那也是如同杨凡或者皇甫红云一般的俊才人物、如果这个神威大菩萨是个招摇过市的骗仙,有“五秀一了”这样人物的法莲寺怎么可能容他做大到太守都要献城的地步?
  “好,我明天带上母亲跟关叔进城去。”
  沈一方答应下来,不是为了好奇而是这话题正好让他想到法莲寺,法莲寺人才济济,大小乘宗门都有僧人专攻,各门学问也常有僧人涉猎,如果秀忍认得自己肯引荐医术高明的大师,怎么也比一路跋涉去邯郸要合适。
  送走关叔后沈一方躺在床上,有了这么个切实的主意后他似乎多少放心了些,很快进入了梦乡。
  夜中,不知怎么地沈一方惊醒了一次,他依稀记得梦见已经说不出话的老娘开口对自己说了点什么,但是想不起那说话的内容。
  第二天一早,沈一方醒来后就去和弟弟沈二宽说前一天夜里关叔提议去城里的事,弟弟虽然答应了让沈一方带母亲去城里试试但是口气总是不好,沈一方知道弟弟和自己都没法对前一天的争吵释怀。
  关叔很晚才来叫,带同沈一方和他母亲三个人直到晌午快过才到了城里。
  到了城里,沈一方觉得一年左右没进城,城里的气氛确实不一样了,他说不出不一样在哪,但是从一踏进城门有种古怪而陌生的感觉压迫着他的感官。
  关叔拜别了母子两人,说到自己要去找相熟的人引荐看看能不能见神威大菩萨,沈一方则打算趁机打听出法莲寺的所在,三人过了城门便分了手。
  走在街上,沈一方还没决定往哪一家打听,母亲沈申氏居然难得地眼睛重新出来了明亮的神采,还意思很清楚地用手指了指一边的小摊。这让沈一方喜出望外,母亲本来似乎痴了,这一刻似乎也有好转,他认为这是这一行的吉兆。
  沈申氏所指的小摊是一处贩卖柿饼的小摊,沈一方突然想起无论弟弟沈二宽还是母亲沈申氏,都常爱吃柿饼。
  过去询问了价钱,为了庆祝这好兆头,沈一方自然地马上出钱买了柿饼给母亲。老太太看上去很高兴,但似乎还是手脚不利索不能自己吃柿饼,也固执地不让沈一方来喂食。沈一方没了办法,突然产生一个想法想多买些回去给弟弟沈二宽,想法一生,他发现自己和弟弟争吵却并没真心恨上弟弟,更有回去后要道歉兄弟和好的心思。
  刚刚连捎给弟弟沈二宽的柿饼一并买好,沈一方突然觉得天光亮了很多,街上的人也突然喧闹起来。
  转身看来,城门处居然有金光大盛的奇景,好似三光里的太阳给拉低到城门楼上一般,但沈一方毕竟在邯郸泮宫就学过,立刻看出这是护身术法功用。
  周围一些民众不约而同向城门楼方向跪拜,纷纷大诵“阿弥陀佛”佛号,沈一方看母亲似乎被多少吓到,赶紧把母亲唤到身后。
  城门楼处,比金光所在位置稍低,还有五条笔直人影。
  沈一方突然直觉这金光护身法术的施术者,会不会就是那传说中的“神威大菩萨”?他越想就越觉得此人应该就是神威大菩萨,因为这么护身光术的光这么高的强度,说不定此人已经位及先天高手之列。
  突然,沈一方鬼使神差地鼓起来胆气,运起真力施展功夫想让自己声音传得远些,向那团金光大叫:“请问尊驾便是神威大菩萨吗?!”
  “城下何人唤本座名讳?”金光后回应得是一道威严而似蕴含着无比力量的洪亮声音。
  声音一起,四周百姓跪拜更勤,沈一方作为一直不知所措还站着的人,竟然对这个景象凸生厌恶感想,后悔自己出声叫了被跪拜之人。
  叫便叫了,对话也只好继续。
  沈一方于是再鼓真力,叫道:“在下于底村沈一方,曾在邯郸泮宫就学,今日母亲痴病失语,特来求城中佛门救治。”
  话已出口,沈一方其实已经打算带着母亲转身离去。
  但金光的回话,更让沈一方更加震惊。
  “笑话!”金光的回话,语气似乎怒不可遏“你可知佛门广大不渡无缘者的道理?诸佛门弟子潜心向学你居然敢让佛奴老病之事沾惹了他们,实在罪大恶极。”
  “佛奴?”沈一方非常奇怪这个说法。
  “世上万千苦海沉沦者,皆无智慧   看到婆娑世界若干百千珍宝严饰,生就代受佛徒世间苦难缘法,永世堕天外五趣身为佛奴。佛奴本该受生老病死业力苦厄,居然想僧人沾惹你们该受业力,何其愚妄!!”
  沈一方更加确定此人为骗子邪徒,打定主意不再计较纠缠带母亲直往法莲寺,他最后又鼓起真力传话道:“神威大菩萨事务繁忙,何况佛陀也非万能,看来佛学救不了我的母亲,在下还是寻求汤药之道救助吧,请!”
  这一句话后,城上五条人影居然就直接跃下城门楼,奔将了过来。
  这五人从城门楼跃下都没事,可见功力也是横练得很,当他们中的两个从背后反手扣住已经转身的沈一方,沈一方也还惊讶。
  剩下三个人从沈一方身边踱步过去,背后的两人突然压低沈一方的背心让他不得不躬身。
  沈一方终于看到了绕前三人的面目,露出惊讶之色,还未开口,其中一人反先用平和的声音开了口:“原来是你。”
  沈一方确信对方身份,更加惊讶,尤其惊讶为何这人此刻竟然能带笑向自己搭话。
  “秀忍大师,这……”
  一声疑问还没问完,身后两股指力从臂爬上肩膀,再直冲后脑制住了沈一方没让他再发出声。
  秀忍则继续开口:“对不住,你实在犯了大罪,你说‘佛陀非是万能的’,罪在谤佛,谤佛者死,我们却突然想学习菩萨心肠。”
  秀忍左手方正脸的僧人也开口道:“谤佛者必下无间地狱,我们却怕你不能适应地狱种种恶毒手段,先为你模拟教你适应,正是慈悲心突然升起,你不必谢我们。”
  秀忍右手方如同女童面目的年轻僧人也用那分不清男女的温柔声音说道:“你的母亲,正好可以先一步下地狱不必看自己儿子横死,这也是慈悲。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一句催命宣言,沈一方急欲运真力救母亲为难,无奈功力差距,硬是连声音也发不出。
  从反剪的手臂传来的指力从麻感早已变成了剧痛,剧痛却没有让沈一方不耐,他真正没有办法的是那份越来越难耐的焦急。
  秀忍左手边的方脸僧人拿出一把小戒刀,三个僧人便逼近捧着一个柿饼不知所措的沈申氏。沈申氏痴呆似乎犯了,没有退一步只是呆呆地看着三僧靠近,然后任由方脸僧一刀刺进自己身上。
  沈一方越是努力,身上指力只有更重。口开不得,身子动不到,双眼甚至都移不开合不上。
  这时候秀忍已经接过来刀,他似乎想起来什么平常的事一样,一边一刀刺进沈申氏的腹部一边开口说:“对了,你死之前且记住,我们师兄弟都已换了新的法号,在地狱里不要叫错了。”
  “贫僧法号‘本我非常’。”这出声的是制住沈一方左手的僧人。
  “‘自我非凡’。”制住沈一方右手的僧人如是说。
  “‘超我非限’。”方脸僧人转过来,用一种慈祥的表情看着双目圆睁的沈一方。
  “‘梵我非空’,你要记好,千万不可记错了。”原来法号曾叫秀能的僧人,似乎连再转头看沈一方一眼都不想了。
  “‘神我非人’。”女童般俊秀的僧人,用着最温柔的声音报上法号,同时接过戒刀,真力贯通地一刀当胸残忍刺穿了沈申氏的胸口。
  沈一方忽然觉得身后一热,背心热处又转凉,两股指力已经发挥到极致,顺着脊背爬上他的脑髓一般。
  剧痛之后,竟是平静。
  沈一方突然不再感到疼痛了,反而进入一种奇妙地清凉舒服的感觉,如浴温水一般。。
  他回过神来,想要从舒服的感觉中爬起来,可竭尽努力却只转动了自己的头。
  自己的头,也没对着“法莲五秀”离开的方向。
  他看向了城门楼,只是已经没法再转动头了。
  城门楼上,金光已经收敛,金光褪去后,中心处是一名僧人虔诚地合十。
  沈一方已经听不到声音,但他最后的想法是猜周围是不是又开始诵佛号了。
  这一天的晚上,安平的城门楼上曝了一老妇一壮年两具尸体,尸体之下的城墙上,也有被剃成秃头的工匠连夜雕了两行字作饰。
  “佛国菩萨令,世间殊胜法”据说这是“法莲五秀”中年龄最小的秀能僧——“神我非人”——所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