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神社的时候,普鲁托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虽然在离开那堆废墟的时候,遇到了几个警察的盘查。但他还是设法用几个小戏法脱身了,并且在几个街道外的旧货店买了一件还算可以穿的旧西装换掉了那件很不符合自己品味的袍子。
灰头土脸的外貌在厕所里稍微整理了一下,这让他看起来精神了一些。不过常年失眠的痕迹依然在,这让他看起来很疲惫——他实际上也的确很疲惫,虽然不知道‘那个人’做了什么,但这次的魔力消耗可不像是开玩笑的。
此外,找到的那堆奇奇怪怪的魔法道具正被装在一个袋子里,由那个高大的僵尸背着。
大僵尸用这个身体里仅剩的魔力做了一点伪装,还套上一件稀有的超大号连帽风衣。普鲁托祈祷这能让僵尸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旅行客,只是看起来并不太成功。不过还好,他拥有常年从家族禁地偷溜出去的经验,这使得他能够最大程度地消除魔力的痕迹。至于会不会被人看穿?普鲁托决定把这个交给上帝。
“Amen.”
作为一个天主教徒,普鲁托显然不应该来到这个地方。不过现在情况迫在眉睫,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定定神,踏进了名为鸟居的神社大门。
日本的神社是和教堂差异很大的一种宗教场所,如果是平时普鲁托大概会有兴趣对宗教和建筑结构点评上一番。不过现在,他可没有那种余裕。
沿着长长的阶梯奋力向上攀登,普鲁托没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扶着机械人偶一样的巨汉休息一下。
当他和高大的“同伴”终于抵达神社正殿时,普鲁托觉得自己几乎要虚脱了。
喘息了好一阵,他终于可以停下来,对比着之前获得的那张《旅游手册》检查了一番眼前的建筑。
“没错是这里……但是这里又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你’专门留下这个线索呢……”
男人自问自答了一阵,但是身边的同伴只是沉默地站着,并没有搭茬的意思。他觉得有点无趣,再度站起来,朝神社内部走去,试图寻找任何和自身相关的线索。
所谓“最高等的结界不会让普通人感到异常,而是‘诉诸无意识下的强制观念’”,这种技术并非在每个时代都有人能够完成,等而下之的形式即是这座石镜神社。在脚踏神社拜道的瞬间,空间已被替换成无差异的伪物,如果不是替换的过程有刹那的异常,没有任何迹象能够提示隐于境界之后的真神社的存在。当然,不是水平以上的魔术师就不会有捕捉这短暂违和感的能力。
如同神社的名字,镜既是神,同往真实境界的门扉在乎镜。本殿供奉的御神体大镜在普鲁托的强有力意志的注视下被迫改变了映照的内容——Archer和她的Master正懒懒地缩在桌炉下面,露出百无聊赖的表情。仿佛感应到了什么,Master愕然地看向镜子外面的普鲁托。
“偷窥女孩子的起居室太过有失风度了!”镜面一黯,只有声音传了出来。
“失礼了!”
普鲁托多少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去。
东方的术式实在是和西方术式的理论系统有着迥然的差异性,男人对于这方面的训练本就不甚熟悉。适才以魔力解构的理论进行观测虽说是迫于无奈,但当然也是有所冒犯之处。而连通真/幻之境的门户之后,竟然是女子的寝居之所,更是让普鲁托感到自己做了罪大恶极之事一般。
他定定神,面对着大镜高声说:“适才行径确实是无礼之至,还望两位美丽的小姐原谅,请务必相信在下并非有意为之。”
普鲁托的礼节教师来自于意大利,因此也不免同时沾染上了亚平宁半岛华丽的语风和罗马戏剧院的调调。不过这样的口气在古派肃整的男人口中说来却不特别做作,反而有一种欧洲老绅士的派头,在某些人看起来或许还是一种这个时代十分罕见的美德。
在再度鞠躬行礼,示意自己的歉意后,男人立刻又接上了自己的来意:“两位小姐是此地的主人吗?在下有重要的事情向神社的主人询问。”
在一旁,穿着套头风衣的6英尺巨汉只是沉默地肃立着,没有任何参与对话的意图。
“询问啊……可以。不过在那之前不先报上名字吗?”
大概是在镜子那边与Archer交流了什么,祈迟疑了一下才做出回复。
似乎感觉到了对方的诚意,希腊人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在下是特拉福尔的普鲁托,来自雅典。”
男人自然不会知道,这个名字在魔术学界享有死神的称号,是普通人谈而色变的死灵师中的代表人物。
“喔……”这个答案似乎出乎祈的意料,不过这次没有迟疑,“普鲁托阁下,就让我们以每人一次提问的形式交流吧。虽然不知你是以什么立场来到石镜神社的…来者皆是客,就请你先开始询问好了。”
“这个样子……可以吗?”
普鲁托看了看周围的庭院,结界术式中含有强有力驱散人群的魔力,这让他觉得安心了一些。
他立刻结束了迟疑,爽快了地笑了笑。
“那么在下叨扰了……”
“这次来的目的只是想要确认一些状况。”
男人从口袋中掏出了石镜神社的导览图。
“我此前还来过这里打搅吗?或者说阁下对于这样的魔力是否有印象?”
以不会让对方误会的程度,普鲁托稍微地解开了巨汉身上的封印。
一股狂暴的魔力冲天而起,其异质性只要对魔术稍有了解的人就可以理解。
“石镜神社的拜客从来不多,说句题外话,如果你在离开前能在赛钱箱里放上几枚硬币我会很开心的,至于这个魔力……”不祥的力量激烈地冲击着围绕石镜的驱人结界,周围景物开始浮现危险的涟漪,祈不得不增加魔力输出,才稍微稳定住结界的基盘,“确实与我有所交集。那么我的问题是,你是如何得到这个……怪物……的?”
“应有的礼节不应该少,不过相当惭愧,在下身上的这几件破布就花去最后的铜板……“
普鲁托老脸微红,然后立刻捕捉到了女子口气中的异样。
“至于这个怪物……可能和在下过去犯下的错误有所关系吧……”
普鲁托想了想,似乎“他”做出什么都不会让人惊讶,不过具体是什么就无迹可查了。
他伸手抹平封印的破口,继续诚恳地说道。
“确切的事实,在下比任何人都想搞明白。看起来您似乎是个明白的人物,能否先告诉在下这一魔力代表着什么呢?“
祈用十秒判断了一下普鲁托话里的真诚程度,“那么,请你检查一下自己身上,是否有类似圣痕的魔力结晶,即是名为令咒的存在?”
“令……咒?”
普鲁托记得自己在书本上一目十行地看到过的一些记录,又想起了之前在换衣服时看到的魔力晶体,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顾不上礼节,急急忙忙地脱掉手套,拉起袖管——
在手臂显眼的地方,有着三道狰狞的咒术结晶,其中一道已然黯淡。
“还以为只是‘你’刻的三流纹身……没想到是这个啊……”男人喃喃地自语道,因为冲击性的事实而有些恍神,“居然卷入了这种战争里,你是想害死我们吗……”
过了一会儿,对方并没有发言,但普鲁托已经从恍惚中惊醒。
现在的情况非常明了,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男人隐蔽地后退了一步,鞋跟上附上了风的魔力,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非常感谢阁下的信息。不过既然阁下了解那么多,那么应该也是圣杯战争的关系者吧?”
“一直都是你在单方面发问啊……不要这么紧张,你现在的打算是?”
祈静静等着对方结束思考……平静地回应,
“先说好,如果你打算从圣杯战争中脱身,用剩下的两枚令咒命令你身边的怪物自害就可以了。之后的你的安全可以得到石镜神社的全力保护。”
普鲁托迟疑了大约十秒,然后沉吟着说:“我可以相信阁下吗?”
“这种话就算本人来说也很难取信于人吧。不过我能保证在你踏出神社之前不会遭受攻击。“
“不,并不是要求阁下完全保障我的安全。”
普鲁托深深地吸了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在下想请阁下现身,以便签订一个契约——接下来的话涉及到禁忌,一个保守秘密的契约或许更合适这样的场景。”
Self Geas Scroll
“自我强制证文吗……我倒是拿得出,不过咬文嚼字不是我的长项,为了避免反复的审查,契约文本就由我来提供吧。”
过了一会,一张附有血契的帛书从镜中飞出,契约文字如下
“束缚术式·对象:八重祈,以八重的家名及自身的灵魂起誓,以达成下述条件为前提,契约将成为戒律,毫无例外地束缚住对象。
誓约:八重祈将不得以任何直接、间接、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方式向不在场的第五者透露特拉福尔的普鲁托所指定的秘密,也无法将该秘密形于任何形式的记录媒介。
条件:特拉福尔的普鲁托需向八重祈让渡相应的魔力”
“魔力的话……”
普鲁托苦笑着摇了摇头,体内的魔力简直像是一个漏斗一样。
不过,对方要的的凭证,应该不会强求种类才对。这么想着,男人招招手让巨汉靠近,从那个大大的背包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弯刀。
“虽然,我不知道我怎么搞到的,但是这柄圣遗物应该是属于我的才对,能否以这个替换魔力的条件呢?实不相瞒,我目前的状态几乎可以说是濒死也不为过,具体的因果容后再禀。”
“这样也可以接受,”随着祈同意的话出口,帛书上的条款也自动发生了相应的变更,“签下你的名字,让契约成立吧。”
普鲁托咬破手指,在契约的末端签上了花体字的姓名。
“以此名誓,契约成立。”
契约的帛书上浮现出复杂的魔术文章,总体以八重和特拉福尔的魔术刻印为骨干,杂以多种多样象征契约的咒字,交缠在一处。祈感到自己灵魂的一部分确实地遭受了束缚,名为自由意志的事物缺失了一角。
“那么,来谈谈你的秘密吧。我的灵魂之友”
看着契约的光芒逐渐消退,没入镜子之中,普鲁托确实地感应到了契约的存在,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非常感谢。时间不多,在下便长话短说了。”
“在下曾经分割自己的灵魂,构成了另一个人格。”
“这很好地说明了一些问题。然后?”
“当时年少无知,只是作为替代自己受苦劳的道具,没想到却让‘他’锻炼了相当坚毅的性格。如此想来,现在的结果也算是早就有预示的吧。”
普鲁托苦笑了一下。
“啊,在下不是抱怨,只是他这次惹的漏子可能相当之大……”
“我觉得你的描述有点偏倚……就我不多的印象,你的另一个人格大概是有强烈表现欲望的愉快犯才对。而且容我多说一句,虽然世间的法律会以解离性人格障碍作为无罪辩护的素材,但这在魔术世界可不通用。”
“是,在下没有为自己辩护的意思,一体双魂本就应该同时享有身体的权利和责任。这点在下还是清楚的。”
普鲁托敬佩地点了点头,想到对方可能是少有的遵守法律的魔术师,心情就不由得安心了许多。
“话归原题,在下与‘他’的切换是通过休眠进行的。根据报道,在下距离上次苏醒已经过了约莫二十年左右。这二十年间‘他’的所为,在下也只能通过推理进行了解。”
“目前来看,他无疑是通过某些手段获得了圣杯战争的参加权利。同时以盖娅之名,召唤了某个与大地相当浓厚的恐怖怪物作为英灵。”
“于是,这便构了问题。”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我想要动用作为‘通道’的令咒,必须让灵魂首先发生共鸣。在这个过程中,我必然会惊醒‘他’。其后果,无法预知,我也不愿意让其发生。”
“真是复杂的关系,你的困难之处我确实地理解了。那么,你的打算是?”
“打算非常简单。”
普鲁托伸出了两根手指。
“首先,在下不想伤害他人,也当然地想要活着。所以如果能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就再好不过了,但如果不行的话,在下对于逃跑还是很有心得的。“
男人厚着脸皮说道。
“其次,在下应当需要醒着——不分昼夜地。虽然睡了很久,但是在下的确不比他更擅长熬夜。所以,会需要一些药物和魔法手段刺激自。对了,圣杯战争应该不会持续很久吧?”
祈发出一声苦笑,“恐怕恰恰相反,战争才刚刚开始。”
“咦?”
普鲁托万万没想到。
“消耗了那么多魔力,居然才刚开始吗?——‘你’到diyu——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男人强行将那句脏话吞下,头疼地扶住了额头。
“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有点不确定地说:“另外如果调查一下,‘他’做了一些什么或许有帮助……”
“关于这个,我倒是有一点风闻,你对中东的'窥视者'有什么印象吗?”
“……恩,他留下的遗物里和中东相关的,就只有那柄弯刀以及这个了。”
普鲁托从背包里取出一本无疑是魔力物品的古兰经。
“如果中东的确还是伊斯兰教的大本营的话。”
穿越了二十年的时光,男人觉得自己对于一切都不再那么确定了。
持着对于自己的怀疑论,他翻了翻书——
“咦?”
一张书签从中落下。
书签上刻画着希腊文的符文,无疑也有着相当程度的魔力。
“嗯…看来是你留下的东西”祈的声音显得兴致勃勃,“会不会在你接触的瞬间就强制你进行人格转换呢?”
听到女子的警告,普鲁托稍微地谨慎了一些,远远地观察着。
“……阿耳戈斯……百眼巨人?英灵战争连半神都能召唤出来吗?”
他茫然地想了想,然后辨识了魔力的痕迹。
“不对,这个魔力并不是召唤……而是借用了阿尔戈斯的眼力。”
“有侦查就一定会有地图……”
男人握住书签,试图注入魔力追溯侦查,但是巨大的魔力负担还是让他差点摔倒在地上。
“看起来不行了……至少今天不行。”
普鲁托有些丧气地松开了手。
“很辛苦啊…那么也不必急于一时。”
“另外我有一个私人的问题,交易之外的,”祈笑了笑,“你觉得另一个你夺取圣杯所要许下的愿望是什么呢?”
“多半是把在下彻底消灭之类的吧?”
普鲁托对于另一个自己的人性还是很悲观的。
“不对……他其实已经实质上地取代了我……那么应该也不会……”
“总该不会是统治世界吧?”
男人耸了耸肩。
“您为什么这么问?”
“我觉得不是这种愿望…作为外人这么说也许不太合适,但你对另一个自己的了解程度似乎成为解读他行动的阻碍了。苏格拉底所说的认识自己果然是一件难事。记得有前辈讲过,在魔术师的世界进行推理,比起how to,更重要的是why…如果你觉得没有头绪,不妨从这个角度考虑一下。”
“多谢您的教诲。”
普鲁托诚心诚意地行了一礼。
“今天已经承蒙了许多的恩惠,但是最后还有一桩不情之请。”
“如果可能的话,最近有什么安全的灵脉吗?不论是压制睡意还是追寻‘他’的踪迹,都需要魔力的支持……而在下现在的魔力,尚且不如稚童。”
“原本我可以容留你在神社恢复,但因为强制证文,我无法对你的情况作出解释,一旦有人发现我们将形成实质性的结盟。所以…唔”祈有点苦恼地沉吟一下,“就我的情报来看,商业街和管理者宅邸附近的住宅区都可以作为落脚点,但也可能都是陷阱,你的赌运如何?”
“烂透了,不过我会试试运气的。”
普鲁托苦笑着摊了摊手。
“感谢您的善意,这一点在我了解的圣杯战争中弥足珍贵,我会去尝试一下您的建议。”
“那么,再会了。零混只由。”
普鲁托有点拗口地念出了先前女子说过的字句,摆摆手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