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还阳之途
不,我并未感到死亡临近,
我感觉死亡渐行渐远,
它已抽身离去,
暂时,目前。
——詹姆斯·鲍德温,《阿门》
你并非为死而生。你要在出生数年之后才能领会这个概念,而接受它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还需要更长时间。承认自己的死亡意味着承认自己的脆弱,世界上最糟糕的规则不只适用于那些与你无关的人,也适用于你自己。也意味着你要接受你花费毕生心血构建的一切终有时限。总有一日,无论你是否已准备万全,一切告终。
更重要的是,不是每个人都足够幸运,能够了解止步于死亡并非唯一选择。
生者
无论人类如何虚饰,死亡仍在其后等候我等。无论人类如何努力,都无法将死亡彻底忘却。我们永远知晓道路尽头会是什么。在最好的情况下,我们仍能无视死亡而过上安宁富足的生活。而在最绝望的时刻,我们只能寻求弯路、桥梁或其他的什么来告诉我们前方的鸿沟并非最终界限。
翻阅宗教文献,经典史诗和民间传说,你总能发现死亡。除了死亡,你还能找到鬼魂、长生者和无数为了逃避天理逃至天涯海角的人们。故事会根据讲述者的不同而变化,但共同的母题遍及全世界:虔信者因善行而得到永生作为回报,而诡计英雄则利用神祇的不经意骗得;神选的勇者孤身一人屠尽大军,不老的隐士则会从隐居处现身教导或警示。不朽属于卓越而非凡之人,假若你足够幸运,你或许就能和一位得享不朽之人擦肩而过。
其中一些传说作为神话流入现代,另外一些则化成宗教。人们享受前者,依赖后者,但大多数人都认为即使永生确实存在也不会体现于物质世界。不朽者不会行于人类之中——假若永生存在,它应在死后降临,在遥远彼方的另外一个世界中得以表现。
人们认为自己了解那个世界是什么模样,或者自己在那个世界中会是什么模样。他们会按照自己所想执行自己认定的必要之事来确保自己在那个世界保有一席之地,并试着教授他人效仿。有些人并不指望死后的世界,将时间花在别处。他们可能不去理会彼此,也可能吵作一团。
但无论人们相信什么,他们都不太可能如先祖一般妄图欺骗死亡。即使他们不认为死亡终将终结一切,他们也相信死亡终将平等地降临到每个人的身上。他们无法战胜死亡。他们坦然接受死亡,并为他们所认为的后续之事做好准备。
而对于噬罪者而言,现实介乎二者之间。宣称可以获得不朽免于死亡的方案为数不少,但缚身并不在乎。死亡无法避免。然而,死亡既非朝向黑暗的自由落体,也非只能消极接受的永恒赠礼。对于缚身而言,选择总与死亡同在。
噬罪
噬罪者在成为噬罪者之前也曾为常人。若睡得太晚,他们醒来时便会昏昏沉沉。他们会被自己的笑话逗乐。他们会对所爱之人生气,也会试着原谅。他们会思考死亡,或者尽量不去想。然后,就和所有生者一样,他们死去。
若一个人对生命终结的思考方式从出生开始就保持不变,那只说明他从未真正意识到它的意义——对于死亡意义的思考来源于每个人生命历程中一系列独一无二的影响和经历。当然,死后的经历同样重要。启迪时刻磨砺心灵,无论身躯是否随之转变。
这和人们对人生意义的思索是完全一致的。
然而缚身必须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将两种理解融为一体。死亡不再是静态的事件——它可以如同生命一般发展、进步,仍遵从于每一个选择。新生的缚身透过信仰、记忆和信念来看待这一发展。有些人接受改变继续前进,另外一些拒绝认同而坚持人类的意识。没有哪位噬罪者的经历具备标志性,也没有哪种死亡方式能够确保一个人会接受灵契重获新生。
如果说噬罪者具备共性,那就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感觉:有什么
不对劲。
当一位噬罪者看清生者与死者的世界,就会希望改变。当他们看到鬼魂肆虐,就会想要
理解它,想要接触痛苦之人留下的残迹,帮助解决他们的问题。当他们感受到自身罣碍的重担,就会采取行动试图挣脱。
一位天主教神父将接触到的鬼魂视作教义的明证,欣然接受引领迷途灵魂的新任务。一位创伤外科医师认为照顾死者是她照顾生者经历的延续。仇恨犯罪的受害者看到那些被世界无视的死者,从他们的痛苦中看到自身的痛苦,从为他们带去的平和中寻得自身的平和。
然而,并非所有缚身都会成为噬罪者:前者是一种存在状态,后者是一种思维方式。噬罪者想要解决问题,抚平哀痛,结束苦难。生时便意识到世界存在缺陷的人会将这种认知带入到存在的下一阶段——他们早已惯于面对不平衡、不公正与未完成的事业。
在神话与圣书中,人类与死亡擦身而过,以另一种存在形式重返生者行列。他们寻得无法避免的弱点,运用智慧重塑凡人的世界。并非所有的古代英雄都以同样的方式理解自身,也并非所有的噬罪者都以相同的动机开始新生。然而所有噬罪者都拥有一个共同的信念:若人类的意志足可逆转死亡,那么他当然能够成就任何伟业。
死者
生命短暂。
死亡徘徊于我们身侧,萦绕于脑海之中。它充盈于每个故事、每首诗歌乃至每个简练词句的字里行间,但我们仍然小心翼翼地避免触及那个终末。而当我们强迫自己正视时,场面往往不怎么美好。人的一生便是认识死亡的一生——对不同的结局心存忌避、好恶参半甚或悠然神往。我们会向自己期待的方向迈进,却终究无法释怀;当死亡渐露峥嵘,便极少有人能够镇定自若;若死亡近在咫尺,信念便也行将破碎。恐惧终究压倒一切。简而言之?
死亡凄苦。
何物逝去,何物遗留
生命本就是对死亡的允诺。除了世界上最为稀有也最为奇异的那些居民,这是必然的结果。自你诞生的一刻起你已注定会死。死亡永远等待着你兑现诺言。只要一有机会,它便会伸手索取自己应得的报偿——在你的每一次跌倒、每一次患病和每一次事故之中。你知晓被它牵动心弦是什么感觉,所以才会因惊险时刻、死里逃生、微小的恐怖和假想的暴力激动不已。而与此同时,你也小心翼翼。你摄养身心,躲避危险,虔心祷告。
完美的静止终将破碎,我们的造物不可恒久,生命本身也无法长存。死亡就如同物理法则一般精确无疑——我们终将归于寂静。
每个不完美的死亡都是一个谜题,亟待验尸官去破解。死者是否有一封情书保存在某个闪存盘里,还没来得及发送也还没有得到回复?证物室中还存放着他随身携带的结婚戒指,而他本人却死于一场理应被制止的酒吧斗殴之中。她的债务还未清偿,税务也不干不净,而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却荒谬绝伦。令新死者惊异的是,我们之中绝少有人死得干干净净。
无论原因如何,面对死亡的人往往都认为死亡不够完美。他们奋力挣扎以图免于突如其来的丧失,紧紧抓住逐渐消失的知觉,内在却仍被撕裂。有什么扭曲了,挣脱了。纵使心跳渐弱、体温渐逝,生命终结,依然拒绝接受坠落,抵抗死亡的引力。而若没有它,死者便漂浮不定,失去基础。
渴求将这些遗留束缚在满是麻烦的世界之中。这些渴求也就成了束缚它们的锁链。他们依附于世界,化成鬼魂,潜藏在幽冥之中。而可悲的是,在所有的错误之中,死亡是最容易犯下的那个。城市之中满是肉眼不可见的居民。
你准备好面对了吗?
死亡并非终结,但这并不会让它变得轻松。
举目皆苦,满心烦忧
鬼魂随处皆是。任何心怀疑虑、心藏罪恶或心忧事业的人都可能会发现自己被束缚、锚定于泥土中的尸骨。其中一些死后立刻化作鬼魂,而其他的一些则会在他们最熟悉的锚点在数日乃至数周中形成。死者常常会茫然无知且徒劳无益地试图继续原本的生活,没有察觉到任何变化。死界与生世并无区别,除了无法接触。
若能正视幽冥,便会发现死者与生时别无二致。虽然其中一些还带着死亡的痕迹——伤口鲜明,疾病尚在,连焚烧的烟痕也依然存留——但他们仍然是
人,只是从活人变成死人而已。他们由记忆、文化、阶级与每个重要事件塑成,就和所有生者一般无二。鬼魂既捕捉短暂瞬间也记录完整命途,同时也受限于此。
无论死于新创还是旧伤,身躯总是死者最熟悉也最寻常的居所。他们固然能够感受到其他锚点的召唤,却无法自由地在锚点间通行。远离锚点就像是自取灭亡,每一步都让灵髓不断流失。前往另一个锚点去探寻另一个答案另一个机会可能不值得如此冒险。逝影大多停留在锚点咫尺之距,连一丁点的灵髓也不愿损失。由此,墓地便成了灵魂的聚集地,他们只和自己的尸骸相系,等待着骨头碎裂殆尽。如果运气不错,他们还能被生者穿身而过。
较弱的鬼魂甚至无法主导自己。他们以回声的形式存在,单曲循环着死亡场景或残留渴望。无人知晓他们为何起舞、哭泣、尖叫,又为何陷入静止。即使他们触及锚点也很难有所作为。他们自锚点转向另一个锚点,自场景转向另一个场景,成为一个只能由他人来解读和解决的故事。而通常而言,没有人会在意他们。
而强大到足以保持清醒的人则像是透过一扇雾蒙蒙的窗户观看他们难以触及的生命。他并非完整的存在——跨越生死的裂隙使他不再完整。失去的记忆困扰着死者,他们知道自己必须忆起却又害怕得知真相。他们行走于幽冥下的街道,追逐锚点与些许希望,迫切得如同大雨即将倾盆而下——他们的灵髓、记忆与自我意识终将被涤净。若希望破灭,他们就变得忧郁。若忧郁耗尽,便仅有愤怒残存。
有些鬼魂从生者的坚强中寻得安慰:少了他们,生活照样继续,一如既往。而另外一些则觉得他们的守望苦乐参半:毕竟,若一切完美,他们也不会留下来。死亡或许困住了死者,但对生者而言也同样痛苦。杀人者并未偿命,纵使严惩也无法告慰。挚爱将要面对孤独余生和高额医疗账单。毫无疑问,贫民窟中潜伏的鬼魂要比富人区中的多得多,更多故事被有意无意地忽略,无人知晓无人哀悼。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幽冥鬼雾的浓与淡恰恰反映了预期寿命的统计偏差。而死去的富人则要面临另外一个问题——通常是第一次(或第二次)切身体会何谓无能为力。
鬼魂们无声地见证着自己的失败,但仅仅见证是远远不够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悲伤、暴怒、渴望或愤慨激活了鬼魂的灵髓。当沉郁世界的漠视变得难以忍受,鬼魂便会将原本无法察觉的影响显化。最初的几次往往粗暴、戏剧性、难以控制。这是一种情感的宣泄,就像不受控制的呜咽、无法忍受的撕挠。透过练习,这将会变成可控的工具。鬼魂的力量就像是朝着虚空发出尖啸所引发的柔和共鸣,灵髓碎裂凝成实体,便化为原始的灵浆。
灵浆是在墙壁上突兀显现的指纹。灵浆是让楼梯咯吱作响的脚步。灵浆是从满载谎言的箱子中溢出的鲜血。灵浆高举利刃,灵浆将它掷出。灵浆化成锐爪划过玻璃在尖锐的声响中留下警告的文字。灵浆自幽冥中溢出,凝成蒸汽、咸水或无从辨认的烂泥。灵浆带给鬼魂他自认为需要的东西——可以被看见的景象,可以被触及的肢体,可以影响实界的力量。人们终将
察觉。他们会如何应对呢?通常是恐惧、否认,甚至更糟——他们听到鬼魂的求援,却慌忙逃离。
对大多数人而言,入睡是那么轻而易举,等有理由再起床行动就行。但鬼魂想要休息就没那么容易了。
每况愈下
死者不会成长。当然,它们会相互影响,你也可以强迫他们改变,但维系他们的纽带是独一无二的个人特质最后的残留。要超越他们过往生活的痕迹需要相当极端的措施。
老鬼会积累灵髓、秘密、诡谋和朋友以求免于脱锚。那些死法舒适的鬼魂可能会穿梭于聚会,倾听哲学研讨,参加生死两界的庆典。有些鬼魂以观看械斗为乐。有些鬼魂会举办钟爱节目的观赏会,顺便为倒霉的陌生人家中带去一季清凉。有些鬼魂更加强大,可以用失落的知识去和通灵者或其他什么奇怪的玩意做成交易。鬼魂不会变成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但仍然能从更好的境遇中获益。实话实说,他们能够做出的改变要比绝大多数生者更多。
死者以幽冥状态徘徊游荡,虽无实体却有需求。死者仍然承担着无形之重,逐步将他们扯入薄雾、迷途、阴霾尽头的死亡。悼念、甚至仅仅只是忆起也有助于让他们驻于世上,维持他们的力量与敏锐。而若如果没有外界力量的帮助,纵使他们徘徊百年也无法再次看见日出——无论多么努力,都根本看不清地平线在哪里。与他们的锚点与生时留存相伴直面生世,他们或许会从中得到宽慰、决心、困惑或进一步的丧失。而当这些锚点死亡或碎裂时,他们便感受到另一种召唤、另一种引力。死亡并非终结,但你仍能看清它的模样。
死者不会成长,但另一条路会在他们脚下开启——蜿蜒曲折、阴沉昏暗、永远饥渴。这扇大门通向一个只属于死者的地方,或者说,只属于那些再无别处可去的死者?
冥界总在静候,但那并不意味着它总是休眠或总有耐心。
有些时候,它会
夺取。
穷途末路
冥府之门恰似藏于幽冥之中的湍流——从水面上无法看见,唯有挣扎求存的落水之人才能察觉。当冥府之门开启,它便会发出召唤。但冥界并不总是满足于仅仅被动地接受好奇者或绝望者。有时会有鬼魂从中归返。其中一些专注于自己的目的,但其他的那些——纵使最为残破的鬼魂也绝不会忘却的,佩戴诡怖面具的男人、女人、或者无法分辨的什么东西。他们带着钩锁与链条,带着黑暗灵能与难解伟力归来。他们归返生世,只是为了将死者拘回冥界。
这些被唤作“收割者”的家伙也是鬼魂,但他们绝不友善。
若沿着陌生道路深入陌生深处,死者便得至其所。一些鬼魂徘徊其中,寻求比作为幽冥存在或不断失去灵髓的慢性死亡——再度死亡——更好的结局。其他的则已寻得。这个洞穴能保护鬼魂免受财产的损失、灵髓的流逝,甚至也许能够找到生世无法提供的解答。遗憾的是,这一切都只是陷阱。
在深处,已被遗忘的弱小鬼群斗争不休,疯狂地渴求着每一缕遗落的希望与记忆,渴求着生世已经不再供应的新鲜灵髓。若是残忍到足以维持自身的力量,或者罕见地远离生世却仍能被铭记,便能在此封疆建土。统治一片扭曲亡域,统治一群囚犯和恍惚游魂对于善人来说没什么吸引力,但能在此脱颖而出的也少有善人。
更深处生有奇异果实,流有诡异河流。若鬼魂贪饮过多,他虽能够获得成长,却也不再会是他了。冥界在他的体内生长,改变他的自我与存在,将他变作更为古老、更为黑暗、也更为残损的东西。他也许会变得截然不同,从先前的烦忧之中获得解脱,但那又如何呢?他失去的比起得到的只多不少。再无人能够认出他来,却照样会惧怕他。这些“幸运”的少数便成为缚灵,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放弃了一直以来最为渴求的事物。
而比缚灵还要更加诡异的东西潜藏于更加深邃的所在,慷慨大方乐于赠礼。接受他们的馈赠便会成为破碎炼狱的执法者,得授随心所欲离开此处的权利。如果你坠入此等深邃之境,你将会成为猎杀死者的猎人,黑暗力量的工具。
一息何存
“往生”的念头极端复杂,甚至可能涉及一个终极的谜题。并且这似乎和未竟事业并无干系——那些在锚点中寻得平静的鬼魂,往往在彻悟之后仍会游荡良久。某些非常罕见的鬼魂可以简单地闭上眼睛就此心满意足,但绝大多数都需要富有同情心的生者提供帮助,或者向次好的结果妥协。死者不会轻易放弃,他们的存在本就是拒绝就此消散的结果。
那个另一侧有什么呢?他们去了哪里?能否返回?答案因信仰、猜想和宣传而异。有人认为他们跳过了冥界的困局,进入到应得的来世。也有人认为他们将永归虚无。无论结果如何,往生都是单行道,即使对于一度从中返回的死者而言也是一样。
有些门扉不会再度开启。
盲点
任何一个曾观察幽冥街道或曾深入冥界的人都可以告诉你,死亡既不干净,也并不以人为本。幽冥之中四处散落着建筑和物体的鬼魂,若隐若现,又或完全毁损。人类也并非唯一会产生鬼魂的活物,也许大多数人都没有在乎过老鼠的大量繁衍和死亡。虽然情况可能不尽相同——天知道被射穿心脏死去的鹿是否心怀不满——但结果毫无区别。突如其来的死亡、丧失和可怕的环境都会留下肉体、石质或钢铁的鬼魂印象。靠近冥府之门也会造成同样的结果。有时你甚至无需完全死去就能在幽冥中留下一个鬼魂。
冥界之中到处都是苍白的野兽和成群的害虫。死乌鸦啄食自己的眼球。忠诚的宠物伴随主人的时间可能远远长于它们的寿命。苍白的掠食者仍然巡视着自己的领土,使用简单的灵能对猎人或入侵者造成伤害。关于野兽缚灵或神祇宝犬的流言要比向你讲述的鬼魂更加古老。当然,没有什么能彻底杀掉蟑螂,即使死亡也不能。它们怎么总在你脚边嘎吱作响?
或许不知道这些会比较好,你说呢?
灵契
如果死亡即意味着被锚定于虚无的世界,那么死便是一个分离断绝的瞬间。重量、温暖、系于时间的感觉——这一切都开始消散。如果在这瞬间,在绝望之中,反射性地伸出手去抓住锚点,同时又有一股力量自身后透肤而来试图将你拉回呢?
你会停下吗?
殒落瞬间
褪去实体化入幽冥或穿越冥府之门进入冥界并不罕见,但并非每个人都会如此。很多人就仅仅只是死去。或溘然长逝,或气息渐消,在生命的尽头,他们意识到一切就此终结。他们接受了死亡。或许已有预见,又或许他们认为自己罪有应得或理当长眠。他们获得了超脱尘世的恩典,就此得享安息——或者终能安息。幸而未死者常言,他们人生中的一幕幕从眼前闪过,让他们理解自己是如何抵达终点的。对某些人而言,安息就是这么简单。这根本不讲道理也没什么公平可言,但事实
就是如此。
但对于余下的那些人却并非如此,我们命中注定不得安宁。肉体易死,激情难逝。总有更多事情必须去做,总有更多话语必须要说,总有更多罪责必须背负……或者,必须犯下。我们都将我们不愿面对的那个自己舍弃,致命遂志。如果说死亡是生命这道算式的结果,那么在这些躁郁难平的死者眼中,这个等号显然不成立。无论理由多么充分,死者都不肯接受。大多数时候,这意味着他们要化作鬼魂从死亡中挣扎爬回。
不过,有些时候,这种愤懑会引来关注。这种对既定结局的拒绝,与同样遭遇横死且俗事未尽者如出一辙。人类对于最终结局的否定引发了经历相似者的共鸣。缚身是幸运的。
当他们向虚空呼喊时,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应。
戛然而止
虽然缚身行于死荫通途,但他们并没有死,或者说即使他们确实死了,也无须承受死亡的绝大部分缺点。向鬼魂悲叹这样的死亡可不能收获多少同情。他们并没有脱离实界。在生死交汇的那个瞬间,他们并未孤身赴死。或许是他们的无法舍弃的罣碍性质引来了关注,或许是天生的幸运在死亡的瞬间奏效,又或许幽冥迷雾就从我们指间流过以至无人真正孤独。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缚灵来了。当你坠向最后的单行道时,一个阴冷的天使正细细端详着你。然后你死去。
出于某种考虑,它探出手来,抓住了你沉往深渊的逝影。于是你
归返。
想象那一刻。或许你躺在冰冷的血泊中,或许你躺在被汗水濡湿的床上,或许你躺在发往医院的车中。生命渐逝,而你真正孤单吗?有些人凭直觉有所预知,有些人曾与幽冥之域有过接触——通灵师、鬼魂作祟,或者别的什么。这些人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有所认知。对另一些人而言,这是他们首次正视死亡。世界失去了色彩和质感,重力不再作用于你,所有知觉化为乌有。
而就在此处,缚灵在你面前或头顶隐现盘旋,那是于你眼前现身的、近在咫尺的恐怖与梦魇。那神秘的意志和异质的好奇将你缚回皮肤之中。他们并不属于你的命途,不应出现在这个终点,而他们也不在乎。他们或许会循迹于你留在地板上的血迹。他们或许会关注你陷入悲痛的亲人——仔细盘点他们的服装、眼泪、口袋中的每个物件。缚灵既是鬼魂,但又远超鬼魂:他们是怪孽的逝影,是精粹的狂暴,是洞开的伤口,是璀璨的光辉。他们侵入到这个独属于你的时刻,表明你并不孤单。
那就是缚灵的忆境所引发的第一道共鸣,纵使他的存在违背常理,这种感觉也绝不陌生。他不是你的敌人。他抓紧你,让你得以留驻于这生死一瞬。丁香雾气从他的开口中溢出,流入你干渴的喉咙中。你会知晓他的注意力聚焦于你。这是你首次体味与缚灵的联系,而这次体验本身就是一份
邀约。
但除此以外,你一无所知。你看不清前路,但可以预见那并非坦途。你还没有真正远离你曾拥有的一切,但你已经开始感觉它们渐行渐远。绝少有人孤单死去,缚灵仅仅只是其中之一。有多少人死在你置身之处?有多少鬼魂在你身旁游荡?缚灵紧抱着你,但既不会对幽冥隐瞒你的存在,也不会向你掩饰幽冥。
一些缚身被允许拒绝,但那又如何?冥界会嗅到他们的气息将他们索去吗?他们会直接消失吗?还是说遭到拒绝的缚灵会将他们吞噬,然后继续那漫长黑暗的行程?缚灵不会阐明拒绝的代价。灵契从不公开透明,但这已经不再重要。
重在
当下。时间不等人。缚灵仍然紧抓着你,但力量已渐渐衰弱。某种渴求、某种不完整的感觉在肉体中蔓延开来。对某些人而言,这瞬间就结束了。对另一些人而言,这像是坏疽或冻疮一样漫长而痛苦。但对极少数而言,这是温柔的拥抱,是归返的欢迎。若你已经是一位噬罪者,那就意味着你已接受或已被接受。
你得救了,但那并不意味着你真正生还。
徘徊不前
于是时间继续流逝。你漫步于早已熟识的街道,却发现此处已经变得陌生,道路本身并无改变,在你眼中却已截然不同。此即所谓物是人非——改变的不是世界,而是你对世界的看法。你深深呼吸,然后便察觉到空气中有着你曾嗅而不觉的味道。你走着走着就累了,但无论是精力充沛还是筋疲力尽如今都格外鲜活生动,还有那么多门你不曾穿过、不曾打开、甚至不曾放在眼里。你饮食如常、安睡如常,你陪伴爱人、照料宠物。你仍可以一如既往去做那些你曾做过的事,但永远都不会真正与从前相同了。一般而言,现在会更好。如今这一切全都
遂你所愿。你没有逝去,但你确实已经死去并且开始了全新的生活。你更珍惜当下,活得更有价值,但有一种崭新的感受确凿无疑:你永不孤单。你可是
缚身。
你与自己的缚灵相系,但同时也系于生世。你新认识了许多死者,而你拥有的一切对他们而言都过于奢侈。你置身生世,但也同时也置身幽冥,而你绝不能忘记这一点。
你的缚灵并不总会现身(这本身就令人不安),但它总与你同在。它与你一同休息,一同行动。它会关注能引起它情绪或回忆的事物。它可能不会直接提供意见,但你会知道它的兴趣所在。当维系你生命的力量想要什么的时候,你除了感受它别无选择。有时缚灵会拉扯你,渴望透过你采取行动。若你尝试克制,便会感受到契约的颤抖。时间的流逝再度放慢,自己的身躯变得疏离。而当你决心遵从,与他的渴望或愤怒相调谐,你们便彼此交融。
结果往往令人震骇,但有趣的是,生的感触反将死呈现。
灵契并不是唯一的纽带。所有的联系都比以往更加明显。你能够看见孤独的死者,你能够感知到脚下的深渊,于是你学会了珍惜那些使你免于沉沦的联系。这究竟是缚灵注入你身的限制,还是死亡创伤造成的心理变化?这是已经跨越门扉的人获得的灵性觉醒,或者仅仅是真知导致的痛楚——因你理解了自身、所在、灵魂,以及你在宏大图景中扮演的角色?这同样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个噬罪者都发现自己被这种极限体验所局限。你是谁?要做什么?为了什么?你要做些什么来让另一半认同你?如何去做?
向死者致敬吧。为惨遭遗忘而变得阴森可怖的鬼魂挖掘坟墓吧,深入冥界纠正积存于荒凉深处的错误吧。但千万不要忘记自己的生活,那就完全失去意义了。不要白白浪费了灵契。
不是每个人都拥有第二次机会。
惺惺相惜
或许噬罪者最大的特权在于,他们可能孤独但永不孤单。罣碍可能会使你痛苦,可能会带来不便,但它随时都提醒着你,生命的乐趣和死亡缔造的隔阂。你走遍世界,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呼唤仍萦绕不去。世界仍与从前一样,但你如今才真正看清。
而死者本身也会受到噬罪者的影响。想象一下,你一连尖叫数天,但无人听见,无人回应。想象一下,用珍贵记忆与群鬼交易,尽心竭力却仍然一事无成。想象一下,此时有人正审视着你——向你伸出意料之外的援手,或者提出令人恼火的勒索。条件太严苛了?或许吧,但这是个
全新的机会。行于死者之中本身就意味着权力,鬼魂渴求着借你影响世界。噬罪者触手可知他们想去的地方和想做的事情。在晨起出门去喝杯咖啡的路程上,你会经历多少不幸的故事?
当然,并不是每个看到你的鬼魂都那么绝望。那些摸爬滚打数十年的狡猾老鬼没那么容易触动。死灵师,敌对灵社,骗徒通灵师一类的人物对你和死者抱持同等的利用之心。而扭曲的食死徒只想把你的缚灵或你的朋友变成晚餐。诞自冥界之物更是只想用你填补本能欲求,全然不在乎你所知晓的苦楚。
缚身永不孤单,但这没法确保你的安全。
优游不迫
许多一度死去的人永远回不了家。有些人答应了鬼魂的请求,然后发现自己走上了一条艰难而近乎无尽的拯救之路,恰如西西弗斯那般。更多人发现自己深陷于灵社的事务,整日埋首于唤醒古神或探索古道。还有一些人跟随缚灵的欲求和冲动,试图理解与自己形影不离的怪影。他们用各种借口说服自己,但最实际的理由是,探索冥土要比回家更容易。
如果你的死亡是预料之中或不可避免的,你要如何解释自己奇迹的归来?变幻莫测的灵契可能会让噬罪者错过奇迹复苏的良机,他已经被证实死亡了。更糟糕的是,如果你的死根本不是意外呢?你会将自己的归返告知对手吗?你会回到那个曾经令你死去的地方吗?如果你幸存下来,你的敌人是会更改目标,还是说要再来一次?或许还有更悲哀的:噬罪者并非孤身赴死。如果你注定只能回到一个空荡荡的家,这个灵契就显得不那么甜蜜了。或者,他们成了鬼魂,你能够面对吗?变革城镇,加入灵社,探寻缚灵的故事,这些都是拥抱生活的方式。大多数噬罪者都清楚自己的罣碍何在,但不是每个人都急于面对。
你要和整个生者的世界,整个幽冥的逝影,和整个庞大的冥界对抗。即使是那些活过、死过、又重新活过来的人也会觉得他们完全可以将这些重要事务推迟。
有时,他们是正确的。
幽冥网络
一位噬罪者是如何找到另一位噬罪者的?他们是潜伏在墓地周围询问身旁的鬼魂,还是在网络上发布广告,写上“活死人,寻找同类”?在遥远的过去,除非冒险进入冥界或者运气极佳,否则噬罪者可能很多年都碰不上一个同类。他们用仅在幽冥中可见的符号向其他噬罪者传达信息,标记领地、警告危险或者单纯传达“此处有个噬罪者”。这些古老的形式如今依然通用,但是数个世纪过去,交通和通讯早已现代化。城市、国家和大陆之间的联系已经司空见惯。灵社透过在线聊天室、博客和网站建立联系,无论它们位于世界何处。
互联网使灵社得以在世界各地建立分支机构,透过Skype相互联系,用Dropbox加密共享超自然文档,使用IP远程控制无人机调查早先无法抵达的地区。这种信息自由当然存在风险,但它使新的噬罪者很容易得到答复并与同类建立联系。
联欢
社会定义了人类。我们自诞生开始,每时每刻都处于社会之中,无论是母亲、孩子、助产士还是在新生儿降临的一刻将其拥入怀中的配偶。诞生本身就涉及一群人相互扶持。人类无论生死,都在努力成为集体的一部分:这是自然的,原始的,与生俱来的天性。
科学表明,形成团体的冲动来源于两种需求:生存和认同。原始人需要群居以猎取食物,分担职责,保护自己免受巨兽的伤害。而另外一种不那么明显的需求则是某种形式的认同,无论有形无形,认同创造了一种归属感。对团结的向往使我们成为人类。而噬罪者比大多数人更了解这种驱动力:每一位噬罪者都是一个小团体的代表。
诞自死渊
缔结灵契需要死亡。不仅仅是缚身之死,尽管这理所当然是它的一部分——但为了将一个人从死渊中拉回,缚灵需要一种更宏大的力量来源,远远不是它们赖以为生的灵髓就足够的。灵契需要利用
谐振,一种由死亡产生的背景辐射。它的规模不必很大,但必须强而有力。一场连环车祸的惨祸足可孕育出一个灵社。一个连环杀手的仪式处刑室可能会波及周围数个街区,足以让一个缚灵利用它来和角落里即将死于癌症的老人融为一体。事件的规模越宏大,产生的谐振就越强烈,噬罪者便会大量出现。而如果不存在这种谐振,灵契便无法达成。缚身的历史即是悲剧的历史,时断时续。他们的社群诞自瘟疫、战争、熊熊烈火和滔滔洪水。但这些曾经死去的人们并非永生,当瘟疫消失、和平到来、天灾终结,这些浮光掠影便黯晦消沉,只留下玄秘的篇章与依稀留存的神话传说。
若没有社群延续下来,缚身便凭借阅历与殊异沉默的侣伴一同探寻。从历史的余烬中、从信仰的残留中、从缚灵的炽梦中、从冥界的奥秘中为自己的第二次生命锻造意义。他们将寻得的残篇去芜存菁,将合用的部分拼凑起来,将亲身体验铸成教理。
融身信仰
噬罪者的传统与知识来自他们的阅历、生前的信仰和冥界的呢喃。他们再也无法回归过去的生活了。拙劣的模仿?正是如此,但已全然不同了。他们的理解已经扩展,再不封闭。这些传统在死者之中流传,每经转述都略有改变。他们当然是独立的个人,但若你将足够多秉持相似传统的人聚在一起(或一个魅力非凡的人物让其他人接受了他的想法),你就得到了一个教团——或者,用噬罪者的说法,一个灵社。
人类是为了什么聚集在一起的,灵社就是怎么形成的:生存、认同、知识、权力等等。在过去,由于害怕信仰遭到迫害或为了保护生者不受死者伤害(或者相反),大多数灵社都是绅士俱乐部或女士联盟那样的秘密组织。在现代,这些手法在某种程度上依然适用,但互联网、全天监控和独裁统治让这种秘密日益难以维持。黑暗之中蕴藏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现代灵社采用了所有的形式,并且不仅止于此。每周聚会一次的麻将群。在一次突击搜查中出了岔子的缉毒小队。一个空想的足球联盟。一个经常混在一起却从未登台表演的业余爵士乐队。现如今,灵社甚至可以分散到世界各地通过科技手段相互联系。有些人甚至公开实践自己的信仰,他们可以混入一个大型教会成为边缘教派,要么作为一个旧教派“复兴”,或者干脆创立新宗教。但即使在那些把宗教自由写入宪法的国家,小众信仰(尤其是对于当权者而言像是“异见”的信仰)也经常饱受骚扰,所以公开的宗教人士必须小心行事。
半入永恒
实际上,噬罪者拥有暂时的不朽。死亡不会降临到他们身上,但两个存在的驱力促使他们接洽忆境、开脱罣碍。灵社的职责也必须坚守,因这是在被困于死亡寻求帮助的死者与渴望将他们的灵魂彻底磨灭的冥界之间谋求平衡的拉锯战。是这场斗争似乎永无止境,但曙光终会到来。
缚身被渴望的锁链所缚,他们的罣碍绝不肯放任他们死去。而他们的缚灵同样是自身破碎记忆的囚徒。假若齐心协力,他们就能打破这些枷锁,超脱罣碍,将破碎的自我拼凑完整。噬罪者将此称作
解脱,并将其看作一种胜利,至少是一种个人的胜利。它允许缚身与缚灵继续前进,迈出最后一步,跨越他们曾引导无数灵魂跨越的苦海。
但对某些人而言,小规模的、个人的胜利远远不够。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这些噬罪者投身于死亡的玄奇,在对冥界的探索中缔造自身的神话,直到他们真正理解大道的缺损。他们亲身
补天,开启一段冥途圣行,向邃域阴神发起崇高挑战,为整个下界带来永恒的变革。然而,缚身所留下的冥界亘古未变的记录和邃域中遗留的补天残迹证明了这条道路的艰辛。
最后,对于某些人来说,力量就是终极答案。虽然很少有噬罪者如此选择,但某些缚身无意协同唯求支配。他们强迫缚灵饮下冥河之水,用恶浊力量壮大自身,与冥界的本质融为一体。有些人说
沉溺使他们晋为阴神,但其他人坚持认为这不过是冥界为轻率之人设下的又一个陷阱而已。
星火 与 燎原
自从噬罪者开始记录自己的历史,他们的社群就遵循着相同的模式:在大规模死亡后浮现,随诞下他们的悲剧消失而消亡。短则几十年,长则一个世纪甚或更久。这些社群彼此大多素昧平生,尽管这是因为古代人少有长途旅行的机会而不是什么神秘力量的限制。
伴随着殖民主义的浪潮,当欧洲人为全球各地带去疫病和屠杀,噬罪者社群也遍及全球。但让缚身成为全球性现象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和流感大爆发。跨洋交流与旅行变得容易,噬罪者才得以自新奥尔良前往新西兰进行思想交流和实践分享——而就在缚身之潮即将退去的时候,第二次世界大战将其重启。
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悼亡灵社注意到一件怪事:旧有的灵契限制似乎不再适用了。乐观主义者宣称人类的绝对数量已经达到了正常的每日死亡也足以产生缔结灵契所需的死亡谐振了。悲观主义者认为冥界的力量正在壮大,很快就会像吞噬死者那样吞噬生世。而愤世嫉俗者则指着世界上几乎连绵不绝的局部战争、警察暴行和仇恨犯罪耸肩反问“你觉得呢?”
冥界
死灵师看似诙谐地将鬼魂讽为心智的回响,是生死的创伤所抛下的皮壳。而他们自身也不过是一团在眼高于顶的傲慢中演化成的肥囊肿肉中储存的神经讯号,被生物化学反应产生的热量蒙蔽全然看不见自己的命运何在。他们也只是暂时还没有抵达路途尽头而已。鬼魂拥有知觉,懂得思考,并且总有一天会成为死灵师唯一的遗留。
凡人皆是如此。
我们殊途同归。
冥土
自人类探索冥界伊始,究于学术的缚身和死灵师就已经开始将其编目整理。虽然作者们的文化底蕴与个体认知存在差异,但他们大多将冥界划分为几个不同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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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表,或称
灵井,连接冥府之门的幽冥区域,充盈着死亡能量。而在冥府之门的另一侧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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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游,过渡区域,通联生世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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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河,为收割者所扰的鬼魂群落栖身的庞大水系,它穿过深幽异境,间或散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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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域,受独特古律约束的冥界土地,越是深入古律越繁杂,而古律的执行者和统治者被称作护律卫。而所有的河流都汇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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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解洋。
在冥界一侧,冥府之门放射出黯淡波光,如射入海面的日光一般照耀着忘却之道。即使发源自死谷或宽干谷最炎热的角落,冥府之门的缝隙中也会渗出略带咸味的水流。若大门开启,水流便湍急得足以将无防备者冲倒,而这也是新鬼到来的讯号。死者不是被吸入大门,而是被卷入、推入来平衡压力。他们浑身湿透地坠入渊底,落在死迹旷野的一小片上。
上游
上游的样貌取决于冥府之门开于何处。若大门洞开于墓地,上游便似地下墓穴。若大门洞开于城市,上游便似地铁隧道。荒野之门通往深邃洞穴,海中死者抵达有顶沙丘或锈蚀潜舱。没有唁客到访,没有火车行驶,也没有潜艇船员——上游就像是所在区域的偏僻所在,就像废弃的地铁路段或人迹罕至的隧道。死者有时会感到有地铁车厢脱离轨道撞上墙壁另一侧致使灯泡摇曳闪烁,或从遥远高处的洞穴中瞥见孩子们的影子听见他们的嬉笑,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呼叫也不会有人听到,再怎么疯狂挖掘也找不到活人。每条隧道都向下倾斜——有些甚至是垂直的,需要辅助才能安全通过,而另外一些则有着宏伟亮丽的阶梯。不过,涓涓细流总会让旅者们知晓他们正向更深处前进。
虽然死者可能冷汗不断,但上游地区永远保持寒冷,往往可以呼出水雾。水珠不断在墙壁上凝成又不断渗入地下,反射服务灯的黄光、地衣的荧光或洞穴穹顶的诡异星光,为整个洞穴涂上一层光泽。沉闷的湿气充盈于旅者的肺中。水从冥府之门以及洞穴穹顶中源源不断地渗出或浇下汇成溪流,而溪流又汇入死水池塘之中,而在此处,死者们可享一餐。
并非只有活物才会死去。稀罕的摆件,宝贵的财富,甚至昂贵的房产也会烧毁,腐烂,然后消失。它们能在幽冥中坚持一段时间,但如果没有锚点,这些可悲的废弃物随时可能卷入附近的任何一座冥府之门。这些残迹会不断漂流,四分五裂,如同冰川一般在上游流动。不过,它们仍然满载灵髓,那是失去锚点的鬼魂无法忍耐的诱惑,当他们在腐烂的玩具熊或脏兮兮的结婚照上咬上一口,便会忆起自己失去了多少。
虽然上游并非冥界——这个称呼属于冥河两畔的土地,而源流不在此内——但此处确实与冥界有一定相似之处。
鬼魂群落在深渊中并不罕见,他们联合起来保护弱者,抑或更有效地掠夺弱者。但随着时间流逝,所有人终将继续前行——原因非常简单,隧道的地形在变化,这种变化非常缓慢但确凿无疑。无人理会的碎片随着水流移动,最终汇入溪流。隧道渐行渐宽,并且逐渐呈现出其他的风貌,地铁维修走廊让步于悬有安全灯的巨大洞窟。建筑与废墟四处散落,成为坠入冥府之门留驻于此的遇难船只和著名建筑的最后残留。旅者们可以找到避难所却难得救助,因其中蕴藏灵髓的物品早已罗掘一空。海盗船上复有奇异的符文标记,饱经风霜的墓碑仍有三层楼高,甚至像普里皮亚季这样的城市也仍有一小部分陷于深渊,年复一年地下沉。奇异的珊瑚自隧道的地下延伸而出,似是古代洪水的残留。
河原城
最终,旅居者与护魂使都会抵达冥河。
由无数发源于冥府之门的溪流和隧道凝水汇成,庞大的水系于冥界中心网罗密布。河畔以文化与社区的符号划分区域,上千聚落的死者混居一处,构成了庞杂贫苦的棚户区。大多数建筑都由河流中的碎石堆积拼缀而成,因为很少有居民拥有足以重塑冥界的超凡能力,他们只能建成这样的贫民窟。从上游隧道中的峭壁上可以望见大多数聚落,因他们被成千上万拾荒灯笼所照亮,这些灯笼永不熄灭,在无尽长夜中将冥河映得熠熠生辉。
烬中殿堂
强者于此兴帮立教,统治并凌虐弱者。资源仅有从河流中捞起的废弃物且向来稀缺。其中一些会被分解烹煮,用冥土孳生的奇怪蘑菇调味,让它和食物至少有一点相似。真菌烧焦的肉香似葬礼焚香弥漫于河畔村庄。有些鬼魂自然而然地建立起一个经济体系,而强者很快就会主宰弱者,同现实世界毫无二致。这里唯一的规律是关于收割者和大商贾的,当后者的势力过于壮大,前者便会前来清理摧毁整个社群。不过,鬼魂仍可在此处停留休息,甚至维持一定的理智。
许多鬼魂仍然笃信生前的宗教,教派争端在一个不符合任何人期望的冥界面前不复存在、所有信徒重归一体。有些人在无尽绝望之中皈依了他们生前从未接受的信仰和文化,而最激进的无神论者则对漫无止境的折磨或永无重生之日愤恨难平。但慢慢地,某些词句流传开来:在这种地方,你必须找到自己的信仰。
涤荡这些城镇的收割者们比任何洪水都要可怕,而他们侍奉神祇。他们认为阴神无名且无形,是冥界的泛灵信仰,与生世的交融创造出上游这个过渡。阴神即是冥界本身,与生世相连却又分离,似一对亲密拥吻的恋人相互联系又相互区分。而鬼魂在冥界留驻越久就越难否认无处不在的恶意。于是由腐烂供品堆积而成的奇特祭坛接连浮现于河原城的黑暗角落,其上复满毫无意义的符文和由千种信仰混成的祷文。
而最终,所有的祈祷都以不同的方式得到了回应。
中流砥柱
有些聚落会找到一位卫士、一位勇士:罕见的死灵师(有时甚至是吸血鬼),法师的鬼魂,或独自停留的噬罪者。最古老社群之一、主要由北美西部的鬼魂组成的死者之手,自横贯大陆铁路时代以来便一直由死谷灵社守护。死谷灵社在噬罪者中的地位接近资深政治家,灵社本身也具有一定的资产。每当灵社成员死亡,他们的鬼魂便转而经营死者之手的赌场和酒馆,直到另一个灵社成员来取代他们。迄今为止,即使是收割者的联合攻击也未能打破灵社的控制。死者之手以及少数类似的古老社群和冥界的构造一样永恒。
冥河
冥河是冥界的核心,它遍及每个角落。冥河上总有桥梁,但它们只通往上游的其他隧道或各个河原城。要想真正抵达冥界的任何地方就必须在冥河中航行。
部分河段的河岸是腐臭的油腻焦肉、纯净的黑沙、或漂白的骨头。如果说河岸奇怪,那么河流本身也不遑多让:有些复满虫类,有些复满骨灰,有些漂有树叶甚至金币。饮下河水可以得到强大的力量,但在近乎所有的神话中,饮食冥界之物都危险万分。
就如神话中的冥府渡神一样,船夫在水面上划舟,只要愿付报酬便可渡人。他们的外表各不相同——大部分都是一如刻板印象中的老人,提着灯笼划动满是藤壶的船;但也有一些用炽红铁索拖行巨贝的有翼恶魔,甚至还有服务死者的“旅行社代理人”,衣衫整洁笑容可掬。他们护送游客顺流而下……或者逆流而上,但需代价。这些船夫少有个性,但个中缘由要等旅者抵达崩解洋才会明了。
船夫接受硬币形式的贡品——依照传统是两枚——但他们也可以接受其他的实物作为替代,例如凝固的灵浆,一品脱倒入河中的血,秘密,或更有价值的实用物品。缚身也可充当船夫:某些形式的灵契使其成为可能,只要他们能找见一艘耐得住河航酷烈的船只,冥界就会适当召唤他们。然而,即使是由团结友爱浇筑的灵社也无法僭越船夫的要求。灵社同僚也必须向噬罪者全额支付,但只要他们不赊账地付清,这艘船就能保护它的旅客免受任何攻击和冥河的危险。即使是最强大最好斗的冥界住民也不再构成威胁。若没有适当的敬献,在冥河中航行的噬罪者归来的时候总会少只眼睛少根手指乃至更糟。
这是逆流而上的价格,而非顺流而下的。一旦船夫允许旅者登上船只,冥界便向他开放。
众河之名
冥河划分边界,并提供了进入深幽异境和亡域的通路。下列是一个不完整的冥河列表,而我们鼓励说书人独创奇异的河水和奇异的效果用于构建故事。
阿刻戎,苦难之河:饮下这条河的河水有助于回想痛苦的记忆。
阿娜希塔,生命之河:这条河水可以治愈伤口,但数量有限且总有强大的收割者把守。
埃列什基伽勒,逝种之河:这条湿地河流中漂满奇怪的种子,食用它们可以治愈不孕并确保进食者在下一次生殖行为中完美受孕。
胡布尔,竭耗之河:饮下这条河的河水会使鬼魂对旅者充满同情,但饮用者会承受无法缓解的干渴。
科汉伊尔,脓水之河:这条河浓稠、温暖、充满脓液的河水可以击退鬼魂(甚至收割者),但会损伤饮用者的健康。
勒忒,遗忘之河:饮下这条河的水,即使饮用者并不记得答案也可以准确答出每个向他提出的问题,但他在回答之后便会遗忘生命中关于问题的所有细节。
乌尔德泉,命运之河:对于饮用者所采取的每个行动,河水都会为他揭示成功与失败两种未来。
深幽异境
远离贫民窟和河岸的土地并无显著变化,仅仅只是更加空旷。偶尔,旅行者能看到来自无数冥府神话的幽灵重演可怕的场景:西西弗斯和他的巨石,胡恩·胡纳赫普悬于树上的头颅,眼中插着槲寄生的巴德尔表演装死。沿河而下的旅者们相信这些重演者皆为阴神所奴役。这些奇怪的场景接连出现在旅者们面前,直到他们抵达亡域。
亡域
河流下游的深幽异境由无数由古老鬼魂统治的破碎国度组成,它们的领主皆自深渊流放至此。它们的边界通常模糊不明,但每个界域都由护律卫监管,它们获得授权维护执行这些界域错综复杂的律法并守卫界域完整。
每个界域都有一扇看上去分外古老的大门——如果你了解神话,便能知晓这是古苏美尔的样式。每扇门都有一位担任守卫的鬼魂,他会主动问候旅者,并告知每个界域中必须遵守的古律。沿着河流航行越远,古律就变得越冗长也越怪异。“奉给你的,你须饮食”看似简单,但随后便是“未得敕令,莫语逝影”和“毫厘轻慢,钢试血炼”。踏入能够阻止冥界榨取灵髓的亡域也就意味着你必须服从此处律法,若有丝毫违背便会引来护律卫的怒火。
亡域也会随着时间而浮现消逝。其中一些古老得不可思议,居住于此的鬼魂声称记得猛犸象。而另外一些则显然新近出现,熠熠生辉的黑曜石摩天大楼林立,没有地面仅由天桥连通。它们随着过去每个噬罪者涌现的潮流而萌发,如午夜骄阳下的花朵一般绽放于黑暗洞穴。当特诺奇蒂特兰被科尔特斯攻陷,米克特兰便起身迎接携战死士兵前来的噬罪者。当大饥荒、黑死病和百年战争蹂躏欧洲,基督教的死者信徒便在地下而非东方寻见了通往神圣的司祭王约翰王国的道路。
亡域是在噬罪者世代交替的间隙中诞生的,灵髓与生命在死亡中汇聚将其铸就。然而纵使它们也无法永远抵抗潮流。神圣王国在历经五百年的洗礼后,在一个糟糕的年份里破碎、坠落、滑入崩解洋。那一年的冥河无法通行,将其阻断的是基督徒鬼魂对自身罪恶的哀叹。
护律卫
你一眼就能认出护律卫,尽管它们的姿态可变并像冥河一般流动不息。其中一些貌似希腊神话中的地狱三头犬,另外一些喷出火焰环绕执有邪恶刀锋的六条手臂,甚至还有一些违抗涵化的死亡面容。护律卫负责裁定自己的亡域,一旦古律被违反它们立刻便能得知,必须前往根据古老而异质的规则惩罚违法者。若护律卫曾是人类,那么它们的怜悯之心显然已遭剥夺。纵使逃离亡域也无法保证灵社的安全:众所周知,护律卫曾命令收割者追捕那些逃离管辖范围的人。
低语亡域
亡域的数量可能多达数千,算上已经没入大洋的还要更多。下列只是其中的数个。
安肖卡:或许是现存最古老的亡域,此处的建筑大多开裂或褪色,大量领土已浸入海水……但它还没有沉没。看守此地的护律卫,三联圣像,据说保有早已陨落的缚灵的秘密。
矮门监牢:由被称作无面典狱长的护律卫监管,牢不可破且无法逃离的矮门监狱囚禁着那些在其他亡域中违背古律的囚徒。他们被关押到受到合适的惩罚并且在精神上摆脱原罪为止。
焦热地狱:这个界域在神圣王国沉没后取代其接纳那些不顾艰险坚定信仰的基督教徒——在焦热地狱之中,他们为自认为应当背负的罪孽接受刑罚。
奥喀斯之铸:由同名护律卫监管的亡域,将灵魂锻造成商品出售给居民和旅客。噬罪者经常和船夫谈判让他们在此处下船以便获取报酬。
书库:作为一个巨大的图书馆,这个亡域拥有成千上万收藏了所有被遗忘和被埋没的知识的书架(另有一个由异兽守卫的巨大卷轴)。它可以随意参观,但从中搜寻失落的信息必须付出高昂的代价。
崩解洋
所有冥河尽归大洋,而大洋永不满溢。许多文化认为,世界始于无边无际的海洋。很少有人知晓,这其实是它的终局。
崩解洋具备亡域的全部特征——古律与一位护律卫——但它远比其他任何亡域都要古老得多,可从最古老最神圣的缚身记录中寻见。随着噬罪者文化的反复佚失,大洋的重要性已经湮没,但最早的噬罪者似乎比他们的现代继承者更专注于它。不过,只要你在河流中航行的时间足够长,你便会听到黑檀木的浪涛拍打黑沙滩的声音,望见住在沙滩上的隐士和孤独的火焰。河中水流的咸苦与哀伤变得浓烈,因世人皆知海洋由泪水汇成。但不要越过浅滩,大洋深处只属于货轮和利维坦。
黑沙滩上没有任何建筑:无人宣称它的所有权。只有被遗弃之人才会坐在海岸上,直到他们鼓起勇气走入海洋。虽然呼吸并不困难,但没有什么能在这片水域中生存。没有泡沫浮上海面,唯有身份的标识如同小珍珠或浮木碎片一样崩解,卷入无尽的大洋。最初是一些小事,例如“我是埃尔德布鲁克小学三年级拼写比赛的冠军”或“我是儿童向俗气电视节目的爱好者”。然后,他们逐渐崩解——“我是一个会计”“我是一个作家”“我是一个穆斯林”“我是一个母亲”——直到他们只剩下“我是”。
当它也完全破碎,一个存在便宣告结束。
尘世繁华至此终结。
旅者有两种方法接近海洋:自蜿蜒冥河穿越亡域,或从冥界的高处穿过海洋天顶数英里高的天井坠下。在前一种情况下,水手必须停船靠岸,因为唯有货轮和她的司令才能在大洋中航行。在后一种情况下,旅者应该在还能保留一些自我认同的时候享受向岸边的游程。有无数种理由使人涉险踏入海洋——看看水向何处流,从货轮上取回一些有价值的活物,或者被摆脱类似“我是吸血鬼”或“我是杀人犯”这类麻烦的标识。如果他们需要,海洋可以带走这些,让他们再次成为凡人和无辜者。当然,它很可能索求更多,并且它也不可能使人回生。
大洋之后再无其他,没有海底,没有更深的冥界。汇入洋流的标识螺旋降入无从归返的永恒。
货轮
这艘航于黑暗水域的船曾被描述为一艘帆船、一艘维京长船、一艘可以运载数吨石油的超级货轮。而在现代噬罪社会黎明的20世纪20年代,它是皇家邮轮
泰坦尼克。
她的船员们只有一些粗糙的标识,这些或许曾经重要过的东西如今是支撑他们生活的必需品。他们是流浪者和孤独者,是从一开始就失去了涉海缘由的人。她的船长,
司令,脖子上挂着一串标识,那是由不同的自我串成的显赫奖章。有传言说那是从船员的身上摘取的身份标识,是迫使他们忠实服务的质物。
货轮上的货物也是身份标识,是从数以百万被遗忘的鬼魂中搜寻的最稀有最珍贵的标识。她的网由白银丝线制成,可以轻易浸入海洋捕捉其中有趣的碎片。司令从其中筛选出最好的,将其余的抛回大海。他是这些东西的收藏家,当他心怀慷慨的时候,他会允许参观者在他的收藏中甄选,某些标识能够带来大量的信息和知识,但代价是彻底改变一个人的身份。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司令有时会下海游泳,只带着他最主要的标识“我是司令,是货轮的船长”归来。
利维坦
崩解洋的护律卫是一个潜于海中的巨兽。尽管它会以摩天的触角实施干预以维护古律,但严格来说它完全不和人打交道。人们都知道它会将困于深海的人救回岸上,但谁也不知道这只巨兽的行动源自同情还是轻蔑。
隐士与黑沙滩
除了
司令和货轮上的船员,只有一位幽灵久居大洋。他从海浪中筛选细小的标识,用作引火和燃料。
隐士是一位种族不明的老人,但他十分友好且精通各种语言。他不愿讲述自己的故事,但他对界域最终瓦解并带着所有居民沉入海洋的故事津津乐道。他用最小的标识搭建的篝火蔚为壮观。
超越彼岸
一切皆有可能。希望永存。别让生活压垮了你。绝望是发明之母。这山望着那山高。当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他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有些人就是不愿接受“不”这个答案。
崩解洋是万物的终点。这是所有人都接受的事实,是死亡本身的公理,毋庸置疑且尽人皆知。从未有人在大洋中寻见新事物,也从未有人探入深洋又完整归来。它的海水溶解自我,抹消记忆。这是真正未经探索的国度——又或许,是不可探索的国度。
或者,这只是因为其他所有人都不够努力?一件事没有人做到过并不意味着它不能做,或许只是没有人做到而已。或许某些灵社会认为崩解洋与其他亡域并无区别,仅仅只是其中最广袤最险恶的一个而已;或许,跨越大洋便能寻见崭新天地。或许他们可以离开这一切,去到一个更好的冥界,得享没有压迫也没有剥削的繁华盛景。
还要故步自封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