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主题: 救赎 [续至第8章]  (阅读 8152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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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 [续至第8章]
« 于: 2005-07-05, 周二 23:31:15 »
救赎

1 我的结束被取走了

“很好,孩子,你做出了明智的决定。”让人感到彻骨阴寒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响起,撼动着我脆弱的神志,这个声音的主人来自面前的魔法阵中。用血和骨粉画成的复杂符号,此时正微微地发出红色的光,灰色的砖头不断下陷着,将魔法阵扭曲成古怪的形状。

“按照惯例,”那个声音继续说着,丝毫不顾及我早已无力聆听,“我会取走一件属于你的东西。”

如同被置入焚炉般的疼痛猛然间袭上我的身子,让我全身不住地因剧痛而抽搐。来了,我告诉自己,为这一刻,我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久得让我已经对这一切麻木,久得让我纵使面对这等撕心裂肺的痛楚,也能保持清醒,微笑着接受。

“死亡,”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在我耳中呢喃,“……距离你是那么的近,而你将无法亲身体验,永远,永远,永远……”

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感受着来自阴影世界的洗礼,我闭起了眼睛,仔细品味这种让人迷失的痛苦快感。它们如同一条条食肉的蠕虫,遍布我的全身,撕咬着干燥开裂的皮肤、咀嚼着无力瘦弱的肌肉、饱饮着渐渐冰冷的鲜血、舔吮着酸痛散架的骨头,以及,吞噬着支离破碎的灵魂。

“我取走了你的结束,”我可以猜得到,这个声音的主人正在欣赏我此时的扭曲表情,“从此刻起,我的孩子,你将失去最基本的权力。”

我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呻吟。结局是早已注定的,这个残忍的恶魔,总是会瞄准你最最脆弱的一处,用最最尖利的武器,轻轻地刺入、转动,将之缓慢地撕裂。在这一切发生前,我便认真地审视过自己成百上千次,我太清楚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了。
« 上次编辑: 2005-11-09, 周三 00:55:06 由 某瞎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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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 [续至第8章]
« 回帖 #1 于: 2005-07-05, 周二 23:31:45 »
2 从前有座山

从前有座山,这座山坐落在主物质界瑞克兰大陆的东面,是大森林山脉的一部分,它并不高,也不雄伟,说穿了便只是山脉外围的一个小土包。

小土包有一个威风的名字,“帕兰凯权杖”。

相传在遥远的古代,医护之神帕兰凯曾经亲临这座山头,并且用他的权杖在地上划出了他的圣徽——一个长着翅膀的十字。于是这座山头便成了帕兰凯教会的圣地,也成了嘉曼王国的圣地。

如今,嘉曼早已被另一个民族灭亡,而这个灭亡嘉曼的民族,现在也正面临着被灭亡的危险。帕兰凯被埋藏在深深的历史尘埃中,唯一能说明医护之神存在过的证据,便只有坐落在帕兰凯权杖之上的小修道院了。这座在一千多年前建造的修道院如今早已破败不堪,因为信徒缺缺,又不受到政府的关注,年久失修的它正面临着倒塌的威胁。

身为修道院唯一的留守者,舒伯曼神甫也对修道院的现状无力可施,毕竟要想修缮这座至少有两百年没受到像样照顾的建筑物,没有一大袋金币是不可能的。

可是舒伯曼神甫并未因为经济上的原因放弃自己的信仰。他仍然每天虔诚地在翼十字前祷告,向帕兰凯权杖附近的人们传授博爱与仁慈的信念,从并不丰厚的捐赠中分出一大半来,援助那些因为战乱和歉收而衣食堪忧的穷人。

他甚至还收养了一名孤儿。

孤儿的名字叫做迈诺西尼,当初放婴儿的篮子里,只有写着这四个字的破布条,没有任何线索说明他是谁家的孩子——也许是某个贵族通奸产下的私生子,也许是某个不堪重负的穷人家的孩子,总之,这个孤儿没有姓。

舒伯曼神甫将他视同己出,他用九枚金币搭上自己的护身符,从附近的城中购来了一头乳牛——这价格是商人给他的优惠,但仍然是相当昂贵的价格——为了这只乳牛,舒伯曼神甫不得不吃了整整三个月的淡燕麦粥,因为他实在是没有钱买盐了。

对此,老神甫没有任何不满。因为帕兰凯教导他的信徒,要以舍己的爱,去造福所有不幸的生灵。他觉得自己距离心中的神又近了一些。

包括舒伯曼神甫在内,谁也没有想到迈诺西尼会是个天才。这个事实直至某一天,老神甫发现刚满八岁的小男孩正在独自阅读帕兰凯的经书时,才被揭开。当时的情景让老神甫吓了一跳,但下一刻,他便欣慰地笑了。

赞美帕兰凯,这是一个好兆头。

一个从未被教授过读写的儿童,正在翻阅帕兰凯的经书,这只能代表一个事实:他是神所青睐的孩子,他是神赐予世间的礼物。舒伯曼神甫深信这一点,他决定亲自为这个惹人疼爱的孩子授业解惑。

“迈诺西尼,我的孩子,”他将手搭上孩子的肩膀,温和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孩子却像做错事般猛地瑟缩了一下,用带着些许惊恐的大眼睛看着老人:“啊,父亲,是您?”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老人的问题,而是转过身,用瘦小的身子挡住那本厚大的经书。

神甫温和的笑容融化了男孩儿的惊惶,他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不用害怕,我的孩子,”他半蹲下来,让小男孩儿能平视自己,“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我……”小男孩儿低着头,宛如做错事般嗫嚅着,“我在偷看您的书。”

老人被他诚惶诚恐的表情逗笑了:“为什么是‘偷看’?”

“因为……因为……我没有经过您的允许……”小男孩儿的勇气似乎用尽了,他的头垂得更低了,他似乎误解了舒伯曼的意图,“……可是我真的很好奇书里面说得是什么……”最后这句话细若蚊蝇,即使他真的是在为自己辩解,也让老神甫费了好大的力才听清。

“不,我的孩子,你错了。”老人扬扬眉毛,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你说错了两处,”他看到小男孩儿的脑袋都快贴在胸前了,笑意更是盎然,“第一,这不是我的书,它属于我们的神,帕兰凯;第二,帕兰凯的圣书,允许任何求知者的翻阅,你并没有偷看。”他将按在男孩儿肩膀上的大手下移,搂住了他的胳膊,并且轻轻地向内聚拢。

“不要害怕,”老神甫安慰着在怀里如同受惊小鸟儿般哆嗦的男孩儿,“我并不会怪罪你,孩子,帕兰凯教导我们要宽容,更何况你并没有做错。”

“谢谢你,父亲。”老人感受到男孩儿的脑袋枕上了自己的肩膀,怀中的瘦弱身躯也不再僵硬,他知道自己的安慰起到了效果。

“来,让我瞧瞧,你都学了些什么?”老神甫轻轻搂了搂小男孩儿,将他引向桌前,“你刚才看到哪里了?”

小男孩儿指了指书页。“这儿,这个词,”他说道,“救赎,我不太懂什么意思。”

“救赎,”老神甫沉吟着,“就是当你溺水的时候,岸上的人向你伸出一根树枝。”

“那根树枝就是救赎,对吗?”

“噢,不完全是,我的孩子。”舒伯曼神甫并不是一个善于解说的人,但传播帕兰凯的教义,一直是他的职责与热情所在,在这一点上,他从来都是非常尽职的。“那根树枝只是救赎的一部分,向你伸出树枝的人,也是救赎的一部分,甚至是那片河岸,都是救赎的一部分。”

老神甫继续轻搂着男孩儿,耐心地解说着:“你看,如果没有河岸,岸上的人就不可能站稳,他也不可能向你伸出树枝。如果没有那个人,这根树枝便只是一根树枝,你抓住了它,只会将它一起带进水中。”

“所以说,救赎就是河岸加上岸上的人,再加上他手里的树枝?”

“这只是一个比方,我的孩子。”舒伯曼耐心地开解,“总的来说,救赎是一种结束痛苦的形式。河岸、人或是树枝,都是单独存在的事物,只有当你溺水时,它们的结合才会产生救赎。”他顿了顿,确定男孩儿听懂后,又继续教授:“帕兰凯的医护之力,可以结束我们的病痛,这种力量,就是救赎。”

“结束痛苦,就是救赎,对吗?”

“你很聪明,我的孩子,”老神甫赞许地看着男孩儿,赞美帕兰凯,这个孩子实在是上苍的恩赐,“愿帕兰凯保佑你。”

迈诺西尼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随着他的成长,舒伯曼神甫越发确定这一点。他相信,这个聪明的孩子就是上天赐给人间的礼物,是帕兰凯派遣到人间的虔信者。迈诺西尼总有一天会接过自己的衣钵,将崇高的理念散播到各个角落。

小男孩儿的表现也的确是如此,他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经书和生活中的养分,随老神甫一起在帕兰凯权杖的附近游历,为周围的居民和牲畜治病疗伤。在九岁至十三岁间,迈诺西尼经历了整整四年的知识大爆炸。他学会了接生牛犊,学会了上绷带和夹板,甚至还能独立配出止血的药膏。

“父亲,”在某次成功用草药治好一头牛犊的腹泻后,迈诺西尼看向老神甫,“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救赎?”

老神甫还记得几年前,小男孩儿问过类似的问题。他知道尽管当时自己曾经向困惑的孩子解释过,可这个问题毕竟太过深奥了。男孩儿一直在生活中寻找救赎的踪迹,意图揭开这困惑他多年的、有生以来的第一个疑惑。

“当然,我的孩子,”他给予男孩儿肯定的答复,他看向摇摇摆摆的牛犊,“我们这么做,是在减轻它的痛苦。”

“您曾经说过,帕兰凯的神力,也是救赎的力量。”男孩儿又问道:“我怎么才能看见它?”

老神甫突然有些语塞。尽管他侍奉帕兰凯已有六十多个年头,可他却从未亲眼见到那神奇的力量——虽然这并不会妨碍他坚贞的信仰,然而要想解释给迈诺西尼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我们的信仰,就是帕兰凯力量的延伸,”老神甫呼出一口气,白色的水雾从他差点被胡子盖住的口中冒出,渐渐消散在冬日的风中,“当我们救助生灵时,帕兰凯便站在我们的身后,他赋予我们行使医疗的力量,教导我们从众多植物中分辨出能够治病的药草。”

“我不太懂,父亲。”男孩儿的眼睛如同一口清潭,照得出老神甫的模样,“如果帕兰凯站在我们的身后,为什么我看不见他?况且教会我治病的是你,父亲,不是帕兰凯。”

“别太着急,我的孩子。”老神甫拍了拍牛犊的背,将视线投向一边的水井。传说这口井是在帕兰凯降世时建造的,受到过医护之神的祝福,即便在冬日也不会结冰,从那儿提出的水总是清澈甘甜、冬暖夏凉,就好像男孩儿的眼睛一样。“让我一个一个地回答你。”

“神与我们最大的区别,在于他们不仅拥有一种模样。”老神甫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抚过地面,“帕兰凯在我们身边时,未必是我们的模样。他可能是一撮泥土,可能是一缕阳光,也可能是方才掠过的微风。他的关怀,并非我们所能看见,也许我们永远无法觉察得到,可一旦缺少,整个世界都将受到无法弥补的损伤。”

“如果没有泥土,”老神甫拢起一些泥土,看向男孩儿。“草木就没有依托,我们就没法立足。而它,”他指了指一旁仍有些摇摆的牛犊,“也无法得到我们的救治。”

“如果没有风,药草的种子也不会被带到这里;没有阳光,种子就没法发芽,长成能够采摘的药草;”老神甫轻轻耸肩,“没有药草,我们也无法仅凭自己的手治好它。”

“帕兰凯无处不在。”男孩儿接口道。

“没错,帕兰凯无处不在,而我们,则是他行使救赎的使者。”老神甫欣慰地看着这个聪明的孩子,他真是帕兰凯的恩赐,他想道。“没有帕兰凯,先辈们便不可能获得这些知识,”是时候回答第二个问题了,“这些宝贵的财富,也不可能一脉相传,直至你我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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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 [续至第8章]
« 回帖 #2 于: 2005-07-05, 周二 23:32:03 »
3 帕兰凯的医治之手

舒伯曼神甫受到附近每个住民的爱戴,他每周至少出诊一次,为人们或是他们的牲口治病,换取一些生活用品,偶尔也能从一些家境较好的人家那儿得到一两枚银币。帕兰凯权杖的附近住有至少三十户人家,他们相隔甚远,但这丝毫不影响舒伯曼神甫如同日月交替一样规律的行程。

但是舒伯曼神甫并不总是受到所有人的欢迎,至少小孩儿看见他,多半都会躲得远远的。因为他的药水很苦,有时候他还会在别人的胳膊上割开几条口子,把火辣辣的药膏抹在上头。相比之下,与老神甫随行的迈诺西尼,就比较受孩子的爱戴。他从来不会弄痛这些孩子,有时候他还会教孩子们骑牛,或是挖些甜草茎,跟他们分享。于是出诊时便经常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大人们围着老神甫,孩子们围着迈诺西尼。

然而在迈诺西尼十七岁那年的夏季,情况有些不同,所有大人、小孩儿、舒伯曼神甫和迈诺西尼都围着一个孩子。

迈诺西尼认得这个孩子,他叫埃德华,是个农家的孩子,并不顽皮,平日里总是安安静静地呆在一旁,看着迈诺西尼陪着其他人玩耍。这个孩子甚至从来不掏鸟窝,从来不在树上刻字,从来不会偷吃自己的甜草茎。如今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比平时更安静了——可这并不意味着他现在不错,恰恰相反,这孩子的生命有危险。

“他前些天吃了些什么?”舒伯曼神甫摸过孩子的额头,抬头问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男人。

他是埃德华的父亲,平日里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生活,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他根本想象不出,究竟自己做错了什么,要遭此惩罚。

“我不知道,他跟我们俩口子吃的东西一样,可昨天下午起,他就突然栽倒了。”男人焦急地说着,“今天他的肚子就这样了。”

埃德华紧闭着双眼,呼吸微弱得连一片枯叶都吹不起来,他的肚子胀得很大,足有一个灌满水的牛膀胱那么大。这孩子本来很瘦,可是现在的浮肿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原来的那个埃德华。好像饕餮一样的肚子鼓鼓囊囊地横在微微起伏的胸腔下方,紧绷的皮肤下透出青色的血管。

“我得给他做手术。”老神甫皱了皱眉头,神色严肃地看着埃德华畸形的肚子。

经过男人的同意后,舒伯曼神甫和迈诺西尼很快取出随身携带的手术用具,两把开刃不同的小刀、两把长短不同的镊子、六把钳子、两根拉钩、一根像鱼钩一样的缝衣针和一卷细线被堆在展开的羊皮袋上,一旁的围观者被疏散到远处,只留下两个胆子大的男人负责生火烧水。

“迈诺西尼,”老神甫一边用热水擦拭着孩子的肚子,一边吩咐道,“把浅色袋子里的药粉掺上水,给他喝下去,再留一些抹在他的肚子上。”

迈诺西尼很快地照做了,他把药粉兑上水,调成药水后,撬开男孩儿的嘴,硬是灌了进去。这是一种神奇的药粉,它可以让一个成年人足足昏睡一天一夜不醒,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就好像把灵魂暂时带走了一样,没有任何知觉。

“接下来,”老神甫取过小刀,在跳跃的火焰上仔细地烤着,“从绿色袋子里拿一片叶子,塞到他的舌头下面。”

迈诺西尼记得这种叶子是老神甫不多的财富之一,轻易不会用到。“英普瑞森布瑞斯”是它的名字,意思是“保住呼吸的圣叶”,这种罕见的叶子来自深山中的灌木,只有每年开春的第一批嫩叶才具有这种神奇的功效——它能够让一个人处于假性休克的状态,几乎不用呼吸,便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存活下来。埃德华的心肺活动已经濒临停止,如果再不及时施救,恐怕不多时他便得与世长辞了。

“好极了,”迈诺西尼好不容易将英普瑞森布瑞斯塞进孩子的舌头下,并险些被咬到手指,他听见老神甫的第三道吩咐,“现在,准备好拉钩,我一旦开始切入,你就用钩子勾住创口的两边,并且向两旁拉,另外,注意赶苍蝇,别让它们碰到这孩子。”

迈诺西尼点点头,他从未见过开刀,更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将会亲临现场,并且用钩子扒开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的肚子。可是现在不得不这么做,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自己不停哆嗦的双手,两只钩子不断摆动碰撞,发出丁丁当当的声响。

“我的孩子,”老神甫抬起眼,看向战战兢兢的男孩儿,“别太紧张,帕兰凯会看顾我们的。”

迈诺西尼又一次点点头,他闭起眼,想象帕兰凯的模样。帕兰凯就在我的身边,他不断重复着,帕兰凯就在我的身边,他正化作泥土、化作微风、化作阳光,看着我。帕兰凯会祝福我们的,他告诉自己,稳了稳自己的双手,将钩子贴向埃德华的肚皮,帕兰凯会护佑这个孩子的,此时他深信不疑。

老神甫握着手术刀,冷静地对准了埃德华肚皮的正中,他的口中呼唤着医护之神的圣名,念念有词地祈祷着。“愿帕兰凯赐福于我们,愿您的神力护佑这个孩子,愿您的神力化作利刃,将病痛剥离……”祷词源源不断地从老神甫的口中吐出,伴随着小刀的前进。他从肚脐上方约一个巴掌的地方缓缓地扎了进去,随后又将刀尖笔直向下划开,直至肚脐。

血并没有如迈诺西尼想象的那样喷涌而出,老神甫的刀很快,下刀也很准,避开了主要血管,但是被切开的皮肤和肌肉仍让他感到一阵恶心,几秒钟后,被切开的组织开始渗血。“快,赶快把两边分开,把拉钩固定在旁边,”老神甫抬起上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敷上纱布,别让创口的血液流得太多,也别让血液积到腹腔里。”

迈诺西尼努力克制住一阵阵的反胃,他将拉钩搭向创口,用力向外拉扯,并将拉钩的另一端绑缚在床边。血液快速地从伤口渗出,不停地向下流去,方才正埋头生火的男人抢上前来,抓起纱布吸着血液。

“小心些,别擦着肠壁。”老神甫叮嘱道,他的眼睛紧盯腹腔内的器官,用钳子轻轻翻动着绕来绕去的肠管。这些肠管中有那么几截肿得离谱,就好像被充进了许多气一样,毛细血管艰难地攀附在肿胀的肠壁上,让整个景象显得越发诡异。

“有东西在里面,”老神甫用钳子碰了碰肿得最厉害的那截小肠,说道,“我得把它取出来。”

说做就做,在舒伯曼神甫的指引下,迈诺西尼取过两把钳子,用力夹住那一截小肠的两端,烧水的男人则走上前,遵从老神甫的指示,用细线把两端扎了个结实。

“很好,我的孩子,现在把钳子放下,找块布帮我擦擦汗,”老神甫仰起头,让即将从下巴滴下的汗水沿着脖子流下,“别让我的汗水滴进他肚子里。”

迈诺西尼忙不迭走上前,用袖子擦过老神甫的脸,汗水迅速浸透了他的袖口。

舒伯曼神甫一手扶着小肠,一手抓着小刀,谨慎地切了下去,刀尖悄无声息地没入肠壁,一股脓水“嗤”地喷了出来,黏在他的手上。“帕兰凯在上……”随着小刀的运动,小肠被切开了一条食指长的口子,同时老神甫也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惊呼。“天哪……”在一旁擦着血水的男人也发出了一声憋在喉咙里的呻吟,险些抓不住手中的纱布。那是何等恶心的景象,迈诺西尼无比后悔自己刚才的那一瞥,这些在小肠内的东西,足以让他做尽一辈子的噩梦。

那截肿胀的小肠内长满了水蛭!

没有人敢去细数总共有多少条水蛭呆在这截小肠内,不过迈诺西尼相当肯定,在这只有巴掌长的肠道内,至少有一百条长短不一,但都鼓鼓囊囊的蠕虫,正满心欢喜地扭动着、贪婪地吸食着孩子的血液。

之前负责烧水的男人早已冲到一边去呕吐,擦着血水的男人也面色铁青。迈诺西尼相信自己绝对好不到哪儿去,光从满身的鸡皮疙瘩便足以想象此时自己的表情了。帕兰凯保佑,他心中默念着,帕兰凯保佑。

“我们得把这几截肠子切除,”老神甫的眉头紧锁,脸色出奇地难看,他的手同样颤抖着,“帕兰凯在上,只要还有希望,我们就不该放弃。”

这句话带给迈诺西尼不少信心,他闭上眼,努力把脑袋中令人作呕的影像驱逐出去。他是个好孩子,迈诺西尼告诉自己,他不该受这样的罪,帕兰凯会保佑他的。他不停地祷告,不断向医护之神重复着,祈求那个无处不在的神灵的救赎。

“我要开始了,”老神甫宣布道,手中的小刀对准了一边的小肠,“在另一边系上线,迈诺西尼,用钳子夹紧这一头。”

迈诺西尼尽量使自己不去看那个创口,伸出钳子,使劲夹紧小肠。他感到自己很幸运,至少自己在八岁时,没有遭受过这样的痛苦。

小刀在钳子的帮助下,迅速将小肠切成了两段,老神甫麻利地用钳子夹紧一边的切口,提了起来。“接下来是另一边,迈诺西尼,搭个手,”他吩咐道,将手中夹着小肠的钳子递给男孩儿,“保持这个高度,并且别晃动。”

迈诺西尼咬着嘴唇,大气也不敢喘,他的左手钳着孩子体内的那截肠子,右手提着另一截。这个景象让他的思维完全短路,右手边的肠子上有一面还开着个口,里面不停蠕动的水蛭让他的胃部一阵阵痉挛。

老神甫的动作很快,另一边的小肠在眨眼间被截断。迈诺西尼感到右手一轻,那几截鼓胀的小肠便脱离了孩子的腹腔,被提到一边。

“来,”老神甫钳着肠子的一端,向火堆走去,“我数到三,我们一起把它丢进火里。”

迈诺西尼将左手中的钳子交给身旁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提着右手中的那段肠子,随老神甫走向火堆。

“一、二、三、丢!”这段罪孽深重的小肠被抛入火焰,激起一串火星。

小肠在火焰中发出“嘶嘶”的声响,烤肉的香味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只是无论谁都不会有胃口——那些水蛭正在炭火中疯狂地扭动挣扎,黑色的身躯不断吐出令人作呕的鲜血和黏液。

“帕兰凯在上,”老神甫匆匆赶向仍旧昏迷的埃德华,“我们得把小肠接起来。”他用镊子仔细夹起两段小肠的断口,将之凑在一起并用钳子夹紧。“用线把它们缝上,”他吩咐迈诺西尼,“注意别用手碰。”

将小肠缝合比迈诺西尼想象中的还要难,小肠很滑,又不能用手去碰,缝合用的针头还被弯成了鱼钩状——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次要的——更困难的是,他得一边忍住愈发强烈的恶心,一边在滑腻的消化器官上穿针引线。

这份任何人都难以胜任的工作终于结束了,迈诺西尼喘着粗气,跌坐在一旁。今天是一场噩梦,是一场足以让他一辈子都难忘的噩梦,帕兰凯在上!

“别停下,我的孩子,”舒伯曼神甫也相当疲惫,可他仍然强打着精神,因为还有最后一步需要做,“过来帮我一下,我们得把他的肚子缝起来。”

迈诺西尼相信自己已经虚脱了,他浑身都提不起劲,腿哆嗦得厉害,手也举不起来。他真想仰天倒下,就这么沉沉睡去,无论谁都叫不醒自己才好。“嗯,我这就来。”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任性,那个孩子的肚皮还被两把拉钩扯开,内脏还暴露在烤肉香洋溢的空气中。

“把流在内脏外面的血吸掉些,”老神甫递给男孩儿一块纱布,自己也握着一块,“小心点,别弄伤了他。”

迈诺西尼突然想到也许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人这么开膛破肚,用纱布擦着自己体内的血。说不定那时的自己也跟这个孩子一样,肚子上的皮肉被两根拉钩扯得大开,露出里面的内脏。那一定很疼,他想,与其承受这种痛苦,不如死了好。

最后的工作是缝合,他们卸下钩子,用钳子一点一点地夹紧皮肉,用鱼钩一样的缝针一下一下地穿针引线。被缝住的地方不听话地向外掀起,甚至有几处还被细线勒断,散了开来。

“缝两针,一上一下,这样不容易散开。”老神甫又一次夹起方才被勒断的地方,让男孩儿再次穿过线。

如果是我,我宁可选择用死亡来结束我的痛苦。迈诺西尼将缝针穿过孩子的肉,小心翼翼地将细线拉到底。他实在难以想象,当眼前的这个孩子在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肚子上多了条用线缝起的伤疤,并且少了整整半条胳膊长短的肠子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这太可怕了,他想道,为这个叫做埃德华的孩子感到深深的悲哀。

手术毕竟是做完了,男孩儿也被送进屋内。那两个留下的男人中,有一个已经昏昏睡去,他吐得太多,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另一个躲在远处嚼着草茎。老神甫正用热毛巾擦着埃德华,迈诺西尼自己则仰天倒在火堆边,一动不动。

总算一切都结束了,他看着天空中的太阳想道。可是,这一切是否值得?当他转过头,看着火堆中那段已经被烧成炭灰的肠子,心中跃过这样一个念头。我们问过这个叫做埃德华的孩子是否愿意接受这一切么?被开膛破肚,断肠续接,他是否会承受更大的痛苦?我们究竟是结束了他的痛苦,还是让他的痛苦延续下去?这一切,难道就是救赎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不会有答案,迈诺西尼很清楚这一点,他很想向那个无处不在的帕兰凯发问,可是他知道自己所能获得的答案,只是一撮土、一缕光或是一阵风而已。

老神甫走进另一间屋子,正向孩子的父母交待照顾事宜。这孩子真可怜,小小年纪就得承受即使是成年人也无法承受的病痛。可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那么多水蛭出现在他的腹内?这个疑虑至今都没有被解开,那对夫妇也同样毫无头绪。

“你们最近有谁跟埃德华在一起过?”老神甫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有谁知道他最近吃了些什么?”

许久的沉默,这一阵冷场让即使身处屋外,昏昏欲睡的迈诺西尼也感到一阵难受。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究竟是什么造成眼下的情形,更多人关心的是,这孩子能不能活下来。

老神甫很清楚这一点,但他是少数想知道“为什么”而不是“怎么样”的人。“埃德华暂时没事了,”他宣布道,很快屋内便传来一波呼气声——显然所有人都等了这句话很久,“可是,我需要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这种情况会发生在埃德华身上,便有可能再度发生在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身上,眼下情况相当严峻。”

迈诺西尼可以想象,此时老神甫正用威严的目光扫遍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都被这仿佛帕兰凯亲临般的眼神压得抬不起头。

“嗯……大前天我看见埃德华跑去过河边,”人群中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稚嫩的童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但是他没说去做什么。”

“那天我也在。”另一个童声响起,迈诺西尼认得这个声音的主人,梅文,一个很会调皮捣蛋的小家伙,所有恶作剧一般都少不了他。“可我真的没做过什么!”看起来,大人们先入为主的成见导致这个小家伙成为了怀疑目光的焦点,“我保证那天我没做过任何事,我保证!”梅文的声音有些慌乱,“那天我和巴寇在爬树,埃德华自己在河边玩,我……我看见他在挖甜草茎……”梅文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变得轻不可闻。

甜草茎?迈诺西尼的心中回荡起不怎么让人舒服的预感,埃德华是个好孩子,他从来不偷吃自己带来的甜草茎。可他毕竟是个孩子,不是么?孩子们总是喜欢吃甜食,如果他不从自己这里拿,那他只有自个儿去挖……

糟糕!迈诺西尼浑身一颤,他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孩子们并不知道,从自己这儿拿去的甜草茎都是经过沸煮、晒干的,那些受诅咒的水蛭卵早就被消灭殆尽。然而埃德华不可能知道这些——他一定是直接挖出了草茎,然后便连着水蛭卵一起嚼了下去!

迈诺西尼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歉疚地望向火堆中的那段黑炭,走进屋内。

“当时他直接把甜草茎吃了?”这是迈诺西尼进门后所说的第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个十七岁的男孩儿身上,让他感到好一阵别扭。

“我……我没看清,不过多半是这样的。”梅文战战兢兢地看着发问者,回答道。迈诺西尼相信自己此时的模样肯定很可怕,满手鲜血,披头散发,也许脸色还发着青,五官也一定相当糟糕。

老神甫和男孩儿对望一眼,很快便猜到了事情的始末,他的眉头紧蹙,形成一个复杂的疙瘩。“如果这样的话,”老人环顾四周,忧心忡忡的模样让所有人心头一紧,“还有谁曾经这么做过?”

让人窒息的沉默,近乎所有人都在那一秒屏住了呼吸,渐渐地,一只又一只小手瑟瑟缩缩地举了起来。

连同梅文在内,一共有六个孩子举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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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帖 #3 于: 2005-07-05, 周二 23:32:58 »
4 红月奥维良

这一周是迈诺西尼自懂事以来最最繁忙的一周,也是心情最糟糕的一周。无论是照料可怜的埃德华,还是把自己关在小屋中通宵配药,又或是彻夜跪在翼十字前念诵祷文、虔诚忏悔,都无法减轻他的愧疚。

七个孩子,七个孩子的性命因为那被诅咒的甜草茎而危在旦夕,也许他们上午时还在活蹦乱跳地追逐嬉闹,下午就会突然昏迷,并且在不到一夜的时间内挺起一个大肚子——里面满是水蛭。老神甫和迈诺西尼都没有把真相告诉这些孩子,与其说他们不忍心告诉孩子们这残酷的事实,不如说是他们不知该从何说起。

所有人都心存一丝侥幸:也许是埃德华的体质太弱,才会让这些水蛭卵在他的体内孵化,也许这六个健康的孩子能抵抗那些水蛭的侵蚀,也许……

为了便于看顾,老神甫将七个孩子接进了修道院,他每天例行三次检查这些孩子的身体状况,早、中、晚,一次不漏。值得庆幸的是,那六个孩子至今都没有任何异样,埃德华仍然处于昏迷中,并没有发现病情恶化的征兆。

愿帕兰凯保佑。尽管没有任何人明说,迈诺西尼仍旧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的那些甜草茎,那个叫做埃德华的孩子决不会变成今天的模样:被截去一段小肠,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每天只能靠灌些稀粥过活。歉疚的感觉缭绕在他的心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舒伯曼神甫并没有怪罪他,事实上谁也没有怪罪他,除了迈诺西尼自己。

惩罚自己的手段有很多,迈诺西尼选择了苦行的方式来让自己寻得些许解脱。自从三天前的手术开始,他便坚持斋戒,每天只吃一顿燕麦粥,并且每夜都在帕兰凯的翼十字前做着祈祷,为那个可怜的孩子祈福,他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配药小屋和埃德华的病榻前度过。

也许帕兰凯比较忙,迈诺西尼凝视着埃德华想道。这个孩子至今都没有转醒,三天以来,他一直安详地躺着,一动不动。迈诺西尼伸手抚过孩子的褐发,默默地向神灵倾诉自己的愿望。

让他快些好起来吧,伟大的医护之神,别再让他承受这样的折磨了!

然而,这个世界上最多的就是事与愿违。当迈诺西尼不经意碰到孩子的额角,灼热的感觉从他的指尖传递至疲惫的大脑,他有好一阵都没反应过来,直至整个掌心盖上孩子的面庞,他才惊觉到,埃德华正发着高烧。

是的,这孩子又一次面临危机。

迈诺西尼慌张地起立,久跪的膝盖传来抗议般的酸痛,他的小腿肚打着颤——但这都无法妨碍他跌跌冲冲地奔向老神甫所在的祈祷室。

“不好了,”迈诺西尼在走道上艰难地奔跑,同时大声呼喊着,“父亲,不好了!”他的脑袋里除了那片灼热的额头,只剩下一片空白。

当舒伯曼神甫与迈诺西尼出现在埃德华的病榻前时,孩子的肤色已经变成不正常的潮红,他的四肢无意识地打着摆子,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相当痛苦。

“他的伤口发炎了,”老神甫小心翼翼地揭开裹在孩子腹部的纱布,看着溃烂的伤口说道,“可能还感染了疟疾。”

这个孩子活不久了,即使是帕兰凯也救不了他。迈诺西尼心中掠过恐怖的念头,让他一阵哆嗦。“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感到自己的思维一下被抽空了,茫然地看向老神甫。

“快,去找奎宁树皮,在药房靠左手边的柜子里,第二格。”老神甫吩咐道,他的声音如同锤子般打在男孩儿的心脏上:“愿帕兰凯保佑,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救回来,无论如何。”

仿佛一具行尸,迈诺西尼一脸茫然地跑过无比漫长的走道,撞开木板门,冲进了药房。“靠左手边的柜子,第二格……”他嘀咕着,在满是瓶瓶罐罐的屋子内翻找那瓶可以挽救孩子的药霜。这段不足五分钟寻找的过程让他感觉仿佛度过了足有一整天那么久,贴有“奎宁树皮”标签的罐子终于被他搜了出来。

当迈诺西尼跌跌撞撞、捧着罐子闯入埃德华的病房时,孩子已经醒了,他的意识仍然有些模糊,但毕竟认出了老神甫和那个大男孩儿。

“我好怕。”孩子呢喃道,他的眼中透出绝望,仿佛陷入沼泽的人那样,惊恐失措。“我好难受,”他的眼神涣散,漫无目的地张望,“我的肚子好痛,痛死了。”

“别担心,孩子,”舒伯曼神甫轻轻摸向孩子的额头,“帕兰凯一定会保佑你,他会让你好起来的。”

无论怎样,迈诺西尼都无法鼓起勇气看向孩子参杂着绝望与恐惧的眼睛。他低垂着头,将装着奎宁树皮的罐子悄悄放在老神甫的手边,随后转过身,走到水盆边绞着毛巾。他会死,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一直抓在他的心头,好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弄得男孩儿无比烦躁。

老神甫取过罐子,从里面抓出两片树皮,丢进锅里煮了起来。“孩子,一会儿喝下它,睡上一觉就没事了。”他轻轻拍打着孩子的手背,安慰道:“帕兰凯会看顾你,他会化作轻风,带走你的病痛。”

埃德华再度沉沉睡去,睡梦中的他仍然没有逃脱病魔的折磨,不断扭动着瘦小的身躯,说着梦话,有时还会磨牙,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迈诺西尼站在老神甫的身后,看向那自幼便觉得伟岸高大的背影——这个背影如今却开始佝偻,多年来的操劳让老神甫日渐疲弱。“他的病不轻,是吗?”男孩儿问道,“帕兰凯会拯救他么?”

他并没有得到老神甫的回答。屋子里只有火焰跳动的声音、药水煮沸的声音、孩子扭动时发出的细琐声响、以及噩梦和不适造成的磨牙声。“父亲?”迈诺西尼又一次问道,他走上前,看向老神甫的侧面,“帕兰凯会拯救他么?”

“我的孩子,”舒伯曼神甫扭头看向这与自己相伴十七年、情同骨肉的男孩儿,老人的眼睛有些朦胧,下垂的皮肤不住抽动,“帕兰凯会拯救他的。”

迈诺西尼得到了答案,于是他转过身,开始照看火盆。

“帕兰凯是不是很忙?”男孩儿搅动着锅中的树皮汤,冷不丁问道。奎宁树皮在水中翻滚着,一个个气泡从斑驳的树皮上浮出,然后摇摇晃晃地跃向水面。“他会否来不及照顾那么多病人?这里有那么多人得病,其他地方也会有,帕兰凯是否会忙不过来?”

“帕兰凯的神力遍布世间的每个角落,”老神甫的声音在迈诺西尼的身后响起,一只厚糙的大手按向他的肩膀,“只要我们虔诚祈祷,他就会出现,帮助我们战胜疾病与痛苦。”

或许是因为那只按在肩上的大手,或许是因为舒伯曼神甫肯定的口吻,迈诺西尼原本即将熄灭的信心之火再度燃烧起来。他感到心底有一股暖流不断涌出,通向四肢百骸,经过手中的长勺,注入沸腾的树皮汤中。

伟大的医护之神帕兰凯在上,请您关注这个可怜的孩子,请您施展无边的神力,祛除纠缠他的疾苦,让这本该朝气蓬勃的孩子回复健康。在唤醒埃德华,并给他喂下树皮汤后,迈诺西尼离开了病房,跪伏在翼十字前虔诚地祈祷。如果可以,我愿意为他背负这无尽的苦难,为他承受这一切病痛。

当迈诺西尼睁开眼时,银月已经落下,漆黑的天空中只留下一轮红色的半弧——“那是红月奥维良,黑夜的女儿,被称为巡视女神的灵魂收割者。她每十五天出现在天空中一次,巡视人间,接引那些虚弱的灵魂。”——迈诺西尼记得老神甫曾经告诉过他,关于这对孪生姐妹的事迹。

男孩儿曾经一度不理解什么叫“虚弱的灵魂”,经书上说灵魂是一种力的集合,就好像水珠一样,当水珠足够多时,便形成了灵魂的汪洋,海洋的力量是磅礴宏大的,也是决难干涸的,一个虚弱的海洋,会是怎样的呢?“当一个人失去求生的意志时,他的灵魂就是虚弱的,”老神甫这么解释过,“失去信仰的灵魂,也将不堪一击。”

“谢谢。”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低吟打破了寂静,也将迈诺西尼从回忆中唤回。

男孩儿抬起头,转身看向身后的礼堂。长凳整齐地被摆放在礼堂的两侧,红月发出微弱的光芒,与繁星一起将那昏暗的光线透过落地窗洒向地面,盖过长凳,影子拖在地上。除了这些十多年来一成不变的物件外,他什么都没发现。

“谢谢。”又是一声细细的道谢,这一次迈诺西尼找准了方位,他将视线向左掠过腐朽的大门,看向礼堂的角落。那儿有个孩子蜷缩着,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的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落地窗透过来的光线罩住了孩子的一半,让迈诺西尼得以认出了他。

“埃德华?”男孩儿惊讶地看着角落里的孩子,那的确是埃德华,瘦小的身子,柴棒一样的胳膊,以及栗色的头发。“你怎么会在这儿?”迈诺西尼扶着书台,想要站起来,“你应该乖乖躺在床上休息,好好睡一觉,这样才会好得快些。”

孩子的四肢舒展开来,发出“咯咯”的笑声。“我来向你道别,迈诺西尼哥哥。”孩子说道,轻盈地跳下座位,那动作丝毫没有拖滞,好像痊愈了般,“我要走了,她来接我了。”

“她是谁?”迈诺西尼有些纳闷,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孩子的妈妈下午才来过,此时应该正躺在五公里外的屋子里伤心地睡着,“你要到哪儿去?”

孩子指了指落地窗,透过斑驳的落地窗,一弯红月挂在天上,发出让人不适的微弱光芒:“她正在外头等我呢。”

“埃德华,”迈诺西尼猛然间明白了孩子的意思,惊慌地看向他,“别做傻事,拜托,别做傻事,别走。”

“为什么?”孩子回望向他,“我不想再受折磨了,只有她能救我。”

“不,埃德华,帕兰凯会治好你的,”男孩儿继续着无谓的劝说,“来,到我这儿来,我们回房休息去。”

“帕兰凯太忙了,”孩子反驳道,“这儿有人生病,那儿也有人生病,到处都有人生病,他怎么可能忙得过来?”

“帕兰凯的神力遍布世间的每个角落,”迈诺西尼想起老神甫所说的话,并将之复述了一遍,“只要我们虔诚祈祷,他就会出现,帮助我们……”

“可我好痛。”孩子转过头,看着迈诺西尼,他揭开自己的上衣,瘦弱的身子上缠着一层层纱布。“这里疼,”在迈诺西尼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埃德华拉扯着缠在腹部的纱布,一点点地将它们剥除,“而且我觉得里面少了什么。”

“住手!”男孩儿惊惶地叫道,他支着书台,努力使自己站起来。然而久跪的双腿却那么不争气,在这紧要关头抗议似地拒绝执行大脑的命令。“别扯开它!”他大叫道。

如果迈诺西尼的话真能起到一星半点儿作用的话,早在之前埃德华便该遵守了。孩子发出古怪的呻吟声,那条染着鲜血的绷带被扯下来,伤口触目惊心地爬在孩子的胸口下方,不断滴下混着脓汁的血水。

“为什么帕兰凯总是那么忙?”孩子看向迈诺西尼身后的翼十字,满是不解地问,“是不是像我这样的人有很多,帕兰凯照顾不过来?”孩子的声音渐渐变得浑浊,他转而望向天空中的红月。“她说她能让我不再受折磨,”孩子用手指抠了抠自己的伤口,将一块痂掰了下来,“你看,一点都不痛。”

“帕兰凯在上……”迈诺西尼四肢僵硬,无力地呼唤着医护之神的圣名。那条长疤上刚刚愈合不久的痂皮随着孩子的剥弄,不断掉落,露出下面的嫩肉。不多时,巴掌长的伤口便裂了开来,并且越来越大,被掩盖在皮肉之下的内脏很快显现出来——那是迈诺西尼发誓一辈子不会忘却的噩梦景象,血块混合着内脏争先恐后地从伤口中溢出,就好像水坝决堤般,以暗红色为基调的洪流倾泻而出,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不断扩张的血潭。

孩子咯咯笑着,浑然不觉痛楚,好像从腹中流出的内脏和血液并不属于自己般。他笑着,在血泊里大大咧咧地走动,不断碾踩在自己的肠子上。“我现在感觉不错,”他欢快地告诉迈诺西尼,说话的同时还在血泊里转了个圈儿,“我觉得自己轻松了好多。”

“不,不,不……”迈诺西尼痛苦地摇头,他仍然不懈地尝试让自己站起来,可得到的结果却是千篇一律的失败。埃德华显然已经被诅咒,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存活——这个被奥维良引诱的孩子已经失去至少七成的内脏。“帕兰凯,求你,救救他。”男孩儿徒劳地向那个无处不在,却从未显圣过的神祗哀求。

“帕兰凯不会来的。”在自己内脏和血水上翩翩起舞的孩子出言打断迈诺西尼的祷告,在说话的同时,他又在原地转了个圈,把另一截肠子甩了出来。

“他很忙,没空管我们。”埃德华在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过身,留给迈诺西尼一个孱弱的背影。那是个瘦小的、饱受折磨的、只有八岁的孩子的背影。

落在地上的肠子乍然破裂,黑乎乎的物体从中蔓延开。那些被诅咒的水蛭再一次出现在迈诺西尼的面前,这一次,它们的数量更加骇人。很快,这些源源不断爬出的水蛭便形成了一股黑潮,肆无忌惮地爬行。它们以埃德华为中心,好似水面上的涟纹般迅速地扩展地盘,满是黏液的蠕虫翻滚扭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黑潮以违背常理的速度快速扩张,不断淹没一排排长凳,甚至攀附在墙壁、窗户、大门上,它们绕过迈诺西尼所在的书台,将他孤立在这汹涌的变故中。最终邪恶的潮水吞没了神圣的翼十字,帕兰凯的圣徽在落地时发出一声轰鸣,唯一未被黑潮吞没的男孩儿同时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他听见一个细弱的声音对自己说:“谢谢。”

当迈诺西尼醒来时,银月已经落下,漆黑的天空中只留下一轮红色的半弧——“那是红月奥维良,黑夜的女儿,被称为巡视女神的灵魂收割者。她每十五天出现在天空中一次,巡视人间,接引那些虚弱的灵魂。”——迈诺西尼记得老神甫曾经告诉过他,关于这对孪生姐妹的事迹。

眼前的礼堂依旧,长凳整齐地被摆放在礼堂的两侧,红月发出微弱的光芒,与繁星一起将那昏暗的光线透过落地窗洒向地面,盖过长凳,影子拖在地上,书台上方的翼十字威严地耸立着,丝毫没有动摇的痕迹。除了这些十多年来一成不变的物件外,他什么都没发现。

那只是一场噩梦。

但这场噩梦竟是如此真实,梦中的一切就好似确切发生过般,不断与迈诺西尼眼前的景象重合。男孩儿抹去额头渗出的汗水,将视线移向礼堂的角落——在梦中,那个角落里坐着、即将被奥维良带走的孩子——随后他松了口气,埃德华并不在那儿。

男孩儿站起身,穿过狭长的走道,埃德华的病房就在倒数第四间,与迈诺西尼的房间紧挨着——为了方便照顾那可怜的孩子,带着愧疚的迈诺西尼请求老神甫这么安排。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种来自噩梦的预感不断侵扰着他的脑袋,一阵阵如同捶击般的疼痛使他有些恍惚。门后就是病房,可是迈诺西尼却在这薄木门前犹豫了,先前的噩梦不断消磨着他的勇气。

那只是一场噩梦,男孩儿尝试劝服自己。他将手按向门板,岁月让这块坚硬的柚木板变得如大理石般光滑,它的年纪比舒伯曼神甫大上好几倍,见证了太多历史。为了应对突发情况,这扇门自从埃德华入住后就从未上过锁,然而无论男孩儿怎么努力,都无法将之推开。他的手臂因为紧屏肌肉而微微颤抖,汗水从他的额头再度渗出。

一分钟后,迈诺西尼将手缩了回去,他转身走向倒数第三扇门,并且轻易推开了它。
 

离线 五个火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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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 [续至第8章]
« 回帖 #4 于: 2005-08-26, 周五 10:45:28 »
有时间来拜读了。。

战!!赶紧放出后续————————门后面是什么??
[16:08] <卡扎克> 呀-------------------------------呐!
[16:08] <卡扎克> 人家又见倒可爱的琉璃姐姐了!
[16:08] * 琉璃 "喀喇"一声, 扭断了 卡扎克 的脖子.
[16:09] <卡扎克> 好高兴好高兴好高兴好高兴好高兴好高兴好高兴好高兴哦~~
[16:09] <琉璃> 阿巴你个面太
[16:09] <卡扎克> 什么叫面太?
[16:09] <琉璃> 厄……
[16:09] <扎维沙> ……

离线 M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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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帖 #5 于: 2005-08-26, 周五 22:02:30 »
嗯,是啊,怎么没下文了......太监贴么......

离线 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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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帖 #6 于: 2005-09-22, 周四 13:24:20 »
啊,下文呢。。。
◇   ◇   ◇   ◇


戀愛中的少女,天下無敵!

はやく死んだほうがいい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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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帖 #7 于: 2005-11-08, 周二 19:46:09 »
不是很明白呀~
i amar prestar aen
世界 正被改变

离线 某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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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 [续至第8章]
« 回帖 #8 于: 2005-11-09, 周三 00:52:07 »
4 续

迈诺西尼再一次见到埃德华是在这可怜孩子的葬礼上,四个男人默默地抬着棺材,所有人都哀伤地跟在后面。孩子的母亲此时已停止了哭泣——她这些天来每日都以泪洗面,红肿的双眼已经丧失了流泪的能力——衰迈的妇人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在棺材的右侧。

舒伯曼神甫走在出殡队伍的最前方,他手中握着翼十字圣徽,口中念念有词。那是一段祈求帕兰凯接引死者灵魂的祷文,受到帕兰凯眷顾的灵魂将会化作星海中的一点亮光,伴侍在众神之侧。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出声哭泣,但哀伤的雾气却沉沉地罩在整个出殡队伍上,即使清晨时分已经过去,它依然没有消散。

埃德华在那天夜里死去。根据老神甫的诊断,孩子死于奎宁反应——服食奎宁树皮汤所造成的肠胃刺激扯动了缝合不久的小肠——他是在剧烈的疼痛中死去的。

“帕兰凯在上,愿您护佑这可怜的孩子,引领他前往繁星的故乡,前往众神的身畔,侍奉在您的左右……”老神甫念诵着冗长的祷文,这段罕用的祷文迈诺西尼自懂事以来只听过四次。祷文以“请您为逝去者执行最终的救赎”作为结束,同时,棺材也被抬至深坑边。

埃德华毕竟还是被带走了,不同于那场噩梦,这次带走他的是帕兰凯。

“死亡,也是一种解除痛苦的方式,”站在坟墓旁,老神甫对出声的男孩儿说道,“虽然它往往太过直接,并不是那么容易被人们接受。”

迈诺西尼看着一铲一铲的泥土泼向棺材,没有作答。

 

离线 某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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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帖 #9 于: 2005-11-09, 周三 00:52:37 »
5 帕兰凯有些忙

迈诺西尼发现自己几乎能背诵出那段名为“最终救赎”的祷文了。在短短半个月内,帕兰凯权杖附近已经举行了六次葬礼。

葬礼的主角都是孩子,他们的死因出奇地一致:因为贪食未经消毒的甜草茎而染上血吸虫病——这是在许多天后,老神甫从古书上获知的。所有死去的孩子腹部都肿得如同一个球——迈诺西尼知道,那层被撑得光溜的皮肉下,是一截截扭曲变形的小肠,内里藏着成百上千条黑色的、长短不一的、被诅咒的生物。这些生物的间接播种者,就是他自己。

还剩下最后一个,梅文。

梅文是个顽强的孩子。他是第二个接受手术的人——与已经死去的埃德华相仿,他被切除了两截巴掌长短的小肠——这并不意味着康复,恰恰相反,术后的孩子情况相当堪忧。尽管没有亲眼目睹,这个十二岁的孩子依旧深知自己的伙伴们发生了什么,他同样知道,有一天,自己也会加入到那些昔日的伙伴中。

“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对吗?”这一天,迈诺西尼正在为梅文换药,躺在床上的孩子突然问道。他懂得不少,是个相当早熟的孩子,曾经一度是帕兰凯权杖地区的孩子王。

“嗯?”男孩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记得这个孩子从来不会在换药时喊疼,他总是紧咬着牙关,一言不发地承受这一切。

可是今天有些不同。

梅文的眼中噙着泪水,那双透着绝望的眼睛正盯着迈诺西尼。可是男孩儿不敢对上那双眼睛,他觉得如果不小心看进那对瞳孔,自己一定会哭。

“巴寇、珊姆、阿瑞西,他们都死了?”梅文用很平静的口吻问道,语气稳得更像是在陈述。

男孩儿点点头,将满是脓水的纱布从孩子的腹部揭下。“是的,”他轻声回答,同时用镊子夹走几条从皮肤下冒出头的蠕虫,丢进床脚处藏着的盛满石灰粉的木桶里,“帕兰凯带他们走了。”

“那我呢?我是不是也会死?”

迈诺西尼拿镊子的手顿了顿,一时间他发现自己不知该说什么好。良久,男孩儿低着头,佯装忙于敷药,努力掩饰着自己的眼神,回答道:

“帕兰凯会保佑你的。”

梅文没有回答,他仰面朝天躺在病榻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那儿曾经绘有关于帕兰凯降世的天顶壁画,不过早在百多年前,这些一度精美的艺术品就已被岁月无情地带走,如今只剩下斑驳的零星印迹。

迈诺西尼给孩子换完药——其间两人没有交谈。梅文一直静静地躺着,默默忍受着痛苦,迈诺西尼则一言不发地用镊子钳去伤口中的蠕虫。

那些该死的红黑色的长条蠕虫。

不到二十天来经历了七次手术的男孩儿已经逐渐适应了眼下的情景。尽管仍然会感到恶心,可在病患面前,他终于能装出一幅轻松的模样来,面对纱布下不断有血吸虫钻出的伤口,强颜欢笑地惊喜赞叹:“喔,都快好得差不多了,你真是个坚强的孩子!”

基于舒伯曼神甫的嘱咐,敷在伤口上的纱布从来都是从下方向上揭开,并且决不会被完全掀开——为了避免那些可怜的孩子发现残忍的现实,他们不得不撒了谎。

每次提着装有血吸虫的石灰桶走出病房,男孩儿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便会彻底崩溃。他会拼尽全力奔至远处,死命干呕,就好似要把整个胃吐出来。这太可怕了。每他回想起那日渐糜烂、丝毫不见好转的伤口和不断从伤口中钻出的蠕虫,男孩儿都会不可避免地反胃。

迈诺西尼一直想知道,帕兰凯什么时候才会来拯救这些孩子。他跪伏在翼十字前,不间断地祈祷,然而回应自己的,却是清晨的丧音。村民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所有人都是一脸麻木地参加一次又一次的葬礼,那些侥幸没有染病的孩子则被父母严厉地管束,生恐步埃德华等人的后尘。

舒伯曼神甫的房间在走道的另一头,老旧的木板门并没有被盖严实。那个苍老的身影正在翻阅文献,力图寻找任何救助梅文的可能。

迈诺西尼在门口站了很久,他方才刚刚呕吐完,胃里还残留有一阵阵酸痛的抽搐。他有问题要问眼前的老人,他想知道答案。

“父亲。”犹豫再三后,男孩儿终于开口问道。

“进来吧,我的孩子。”老神甫从书堆中回到现实,他掐了掐自己的眉心,颤颤巍巍地将厚重的书典放回书架,“梅文怎样了?”

男孩儿犹豫了一会儿,他在考虑该用什么样的措辞。“……很糟糕,”他说,“他快死了。”

老神甫背对着迈诺西尼,男孩儿看见老迈的背影佝偻着。“帕兰凯在上……”他听见老神甫在轻颂医护之神的圣名。

空气中弥漫着让人感到无力的气味。“帕兰凯抛弃我们了,对么?”迈诺西尼开口问道,同时低下头,研究着脚下的地砖。

舒伯曼神甫叹了口气,并且过了许久才结束两人间的沉默。“不,”他说,“帕兰凯从未抛弃我们。”老神甫伸出手轻轻拂过一排排书典:“他将他的智慧留给我们,将他的神力封存在这里。”这都是许多个世纪前便留下的典籍,帕兰凯的信徒们世代相传的圣典,里面留存着成千上万条关于如何战胜疾病的方法。

“可是这种病并没有记载任何治愈的方法。”

“是的。”老神甫的语气中充满无奈,“我们不得不面对一种未知的威胁。”

“我们失败了,对么?”

“没错。”老神甫深叹一口气,这口气恐怕是他有生以来最凝重的一回,“帕兰凯将接引他们,离开这个世界。”

“这就是救赎的真正意义?”

“是的,我的孩子,恐怕是这样的。”

那个叫作梅文的孩子在三天后下葬。那一年,迈诺西尼十九岁。